“不好意思,我必須離職了。”某天,節目的企制小芳臉色黯淡地對我說。
她因為某些因素離職,也找到薪水更高的工作,我當然要替她高興。但對我來說,這真不是個好消息。小芳是個老手,什么狀況都碰過,EQ也很高,只要有她在,我并不需要為節目費太多心思。
做廣播節目已經十年了,我深知掛著節目“企劃制作”頭銜的人良莠不齊,能干的,可以讓主持人很省力,也會讓節目加分;如果遇上新兵,那主持人就會像老牛拖車。
“我很擔心誰接我的工作,”小芳向來是個負責任的人,“聽說,公司派了一個新手,大學才剛畢業,我擔心她會出狀況。”
對于人事,主持人并沒有決定權。果然,一位“菜鳥”助理接替了她的工作,這也是小玲第一次獨挑大梁。
小芳離職前,把小玲帶在身邊實習了好些天,教她如何操作錄音用的電腦。我聽見她告訴小玲:“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要把錄好的音洗掉,因為我們是賠不了的。”
臨走前,她還對我說:“如果你不放心,要不要要求公司把熟手派給你?用新手真的有點危險,我覺得她還需要實習一陣子。”
我想,那時我們都隱隱有著奇妙的不祥預感。
小玲是個笑容可掬的女孩。個性也很穩重,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好。我想,誰都有當菜鳥的時候,新人來會有新氣象,應該要讓她試試看。可是,不到兩個禮拜,不祥的預感就應驗了。
我因為隔周要離臺,沒有辦法做現場,在某天早上預錄了兩集。
這兩集的來賓,分別是臺灣一位非常忙碌的名醫,還有一位剛好回臺的知名人士,請到他們很不容易。
錄完兩集節目后,接下來我要到攝影棚錄影,中間有一個小時的空當,我決定到一家我很喜歡的日本料理店打個牙祭,慰勞自己。
我叫了一盤壽司,等待的時候,小玲打電話來,她的聲音在顫抖:“淡如姐,對不起,錄音檔被我洗掉了。”
“什么!”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就要離臺了,這天早上,是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空當,兩位來賓也是好不容易才邀請到的,他們的時間都很寶貴,就算不因此發怒,也未必有時間重錄。
她又說了一次。“沒有補救的可能嗎?”我問。
“我試過各種方法了。不好意思,早上那間錄音室的操作方法我不熟,所以……”她的聲音已是哭腔。
我也好想哭。
我其實是個個性很急躁的人,早幾年,電腦還不太穩定時,曾有一兩次,我好不容易打好的稿子被“吃”掉了,我還曾氣得“打”電腦。
“那你打算怎么辦?”我按捺住心頭一把火。
就在這個時候,很奇妙地;一“把”水潑到我的臉上。我抬頭一看,日本料理師父自己也嚇了一跳,立刻嬉皮笑臉(在我看來是這樣的,總之他沒有認為很嚴重)地對我說:“啊!不好意思。”
“沒關系……”其實我很生氣,但我自知是個公眾人物,不好在公眾場合發脾氣。
我定睛看看自己坐的吧臺和他的料理臺,天哪!至少相隔了兩米,洗米桶的水珠竟然可以濺到我的臉上,這……這……這是上天遣來幫我滅火的嗎?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心里苦笑著。
“我們可不可以重錄?我已經跟你的秘書敲了時間……”小玲在電話那頭怯生生地說。
我自行拿毛巾擦干臉上的水珠。唉!一個人在犯了錯后馬上進行補救,應該算是有救,那把水是在提醒我原諒她吧?
“請打電話給來賓,跟他們鄭重道歉。問他們愿意來重錄嗎?而且。我們要再補一次車馬費。”
“好的,沒問題。我馬上去問。”她說。
來賓千辛萬苦找時間來錄音,如果最后沒有播出,又沒有告知,他們一定會很生氣,這種事當然不能隱瞞。
雖然,請這兩位大忙人再來一次,他們也可能不太高興。
運氣不錯,兩位又都撥出時間來錄音,我也跟他們哈腰道歉(雖然我也是受害者)。醫師無奈地笑道:“遇到了,也只好重來啊!”回臺博士是基督徒,EQ也很高:“上天應該想讓我們兩個人多聊幾次吧!”
我并沒有將這件事往上報告,因為我覺得,年輕人總有犯錯的權利(當然,如果同樣的事發生第二次,我就不保證自己不會生氣了)。
小玲卻自己向上級報告失誤,請求處分。但上級看我沒反應,也就沒有深究。
這件事過了兩年。
我的廣播節目收聽率比兩年前好得多。小玲是個非常盡責的企制,也已經變成一只熟練的“老鳥”了,哪間錄音室都難不倒她。
而且。我認為她比我碰到過的許多“老鳥”更優秀,因為她是新人,沒有包袱,很愿意多花點力氣和我一起嘗試新形態的訪問,并主動開發新的受訪者。不會只是坐在辦公室里,等著出版社或其他部門送“推薦名單”過來。
兩年前的重錄事件,成了我們合作關系的堅實基礎,我知道她有危機處理的能力,她也發現我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后來,小玲變成我的得力助手,于公于私。都幫了我許多忙。
而我自己的修養,在這個烏龍事件后,已經“更上一層樓”。
只要能夠冷靜一點,去靜觀那些讓你憤怒的事件背后的意義,常會發現,怒氣是一張藏寶圖,就是我們小時候用長條紙張畫好路線、再從尾端往前卷成紙卷的藏寶圖。每個怒氣是一個分歧點,前頭有兩條路,你可以選擇生氣或不生氣,各自會到達不同的地方,造成不同的結果。
大部分時候,你選擇不要生氣、面對問題,就會有一條比較寬廣的路。
下一篇:可愛的“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