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大雨中,一只粉嫩的樹蛙“聰明”地扛起一片綠葉躲雨。不久前,印度尼西亞攝影師拍下的一組照片在微博上走紅。
不過,這幅打動人心的圖片,卻讓自然攝影師徐健很憤怒。他解釋說,這一幕很可能是擺拍。這種做法將給樹蛙帶來生命危險,它的皮膚被人手觸摸后,感染的可能性非常大。
2008年,這位北京林業大學生物學的畢業生,創辦了非官方機構影像生物多樣性調查所,希望用科學的方法記錄和展示中國的生物多樣性。5年來,他們的足跡遍布全國30個地區,開展過40多次野外調查,拍攝圖片幾十萬張,記錄野生生物近6500種。
通過影像的魅力,讓公眾了解我國的生態現狀。
促進自然保護
在西雙版納自然保護區,徐健與蛇同眠;在青海三江源,他追尋雪豹的蹤跡;在雅魯藏布大峽谷,他扛著攝影機。趟過齊腰深的河水,隨手扔掉粘在腿上的水蛭。
有時候,徐健會用食物做誘餌,不過是在不傷害動物的前提下。他回憶,一只松鼠飛快地抓起他放在石頭上的核桃,扭身躥上樹,兩只前爪利落地剝開綠色的果皮,一塊一塊丟下來,砸在他的頭上。
“我覺得它是故意的。”他爽朗地大笑。就這樣,一只喜馬拉雅東麓特有的珀氏長吻松鼠進入了鏡頭。
負責拍攝鳥類的郭亮則扛著超長焦鏡頭,在草棵子里一蹲就是半天。鳥類都很警醒,十次里有九次,老郭一端相機,鳥兒就嚇飛了。據徐健介紹,老郭能通過鳥的大小、顏色、羽毛、飛行姿態,迅速判斷鳥的種類,還能模仿許多鳥的叫聲。
這支隊伍的攝影師大多是生物學專業出身,包括北京大學生物系畢業的郭亮、中國農業大學畢業的王劍、陳盡、計云等。頂著北京師范大學植物學碩士研究生頭銜的攝影師王辰,甚至出版過幾本學術專著,“可以直接和專家對話”。
然而,由于地形復雜,氣候條件惡劣,人們對于這一地區的生物多樣性了解極為有限。雖然早在上世紀末,云南大學就對梅里雪山的植被進行了連續3年的系統調查,但對該地區的野生動物生態研究,至今仍是空白。
因此,當鸚鵡群鋪天蓋地從峽谷上方飛過,翠綠的羽毛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徐健用最快的速度按下快門。大紫胸鸚鵡是我國體型最大的鸚鵡,長約45厘米。擁有紫色的胸脯和翠綠的身體,頸上一抹黑色的羽毛就像禮服上的領結,雄鳥紅色的鳥喙格外顯眼。這次記錄是近30年來,鳥類學界在中國野外記錄過的最大的大紫胸鸚鵡種群。
最終,他們和大自然保護協會聯合出版了《梅里雪山自然觀察手冊》,記錄了三江源地區植物、昆蟲、兩棲動物、鳥類和哺乳動物總計413種。
徐健希望,通過影像的魅力,讓公眾了解我國的生態現狀,促進自然保護。
自然攝影師必須懂生物學,否則很可能傷害了野生動物
以前一支科考隊幾乎都由科學家組成,攝影師往往只有一位。但徐健組織的調查隊,成員都是有生物學專業背景的攝影師。每次進入自然保護區,他們一邊拍攝記錄,一邊進行物種鑒定等工作。項目結束后,他們一方面會向當地保護區提交生物多樣性圖片和視頻,一方面還會提交一份生物多樣性調查評估報告。
據著名自然攝影師奚志農介紹。自然攝影行業在國外已經發展了半個多世紀。整個行業從投入到產出,已經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但時至今日,自然攝影的高成本,讓國內的刊物很難養得起全職自然攝影師。
2008年,徐健看到美國《國家地理》的一篇報道,整個故事由4名攝影師和一名專業生態作家聯合完成。他羨慕西方攝影師“各有分工、有趣又高效”的工作模式,同時也意識到。這或許是適合我國職業攝影師生存發展的可行之路。
行業規則之一就是要盡可能減少對自然的干擾。影像生物多樣性調查所前往西藏拍攝高山兀鷲,因為怕招來偷吃鳥蛋的烏鴉,和鳥巢保持很遠的距離,以免驚飛拍攝對象,導致鳥蛋“無鳥看管”。
他們專業的背景,不但能避免傷害野生動物,還能避免漏拍重要的物種。
2010年在麗江,攝影師彭建生的相機捕捉到一種畫眉鳥。他迅速認出,這是中國西南特有的瀕危品種白點鹛,而他們當時正在進行影像調查的區域,之前從未記錄過白點鹛分布。
“這就是一次新的分布記錄,”徐健總結,“如果對自然、生物不了解,拍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用郭亮的話說。了解自然是自然攝影師必須掌握的技能。憑著對野生動物習性的了解,郭亮能夠更有效率地找到動物的蹤跡。他為了拍攝白頭葉猴。在山洼的水塘邊潛伏多日,才等到這些極度瀕危的靈長類動物。
事實上。大多數野生動物的照片,都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蹲守才能得到。攝影師們必須躲在小帳篷里,一守就是半天,盡量保持不動,更不敢大聲說話。隨時要注意周圍。野生動物往往“一晃就過去了”,大家回到城市后,對快速掠過的物體都特別敏感。“要好一陣子才能緩過來”。
最長的一次,他們等待了80天。這才捕捉到一只白腹錦雞的身影。這種錦雞被譽為“全世界最漂亮的觀賞雉”,屬地意識很強,每次出現都稍縱即逝。在一個清晨,一只雄性白腹錦雞從霧靄籠罩的林陰中走出。對這些連續數十天出現的人類,它終于降低了警惕性,還圍著攝影師藏身的帳篷繞了幾圈。
我們現在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2010年秋天。徐健在雅魯藏布大峽谷中拍攝大蜜蜂的巢時,突然飛來一只小鳥,直接落到了蜂巢里,讓大伙兒十分驚訝,立刻用相機把這一幕記錄了下來。后來,大伙兒圍著照片仔細鑒定,才知道那是一種名為黃腰響蜜的罕見物種,是國內首次在野外拍攝到這種鳥。
次年夏天,他們再次進入雅魯藏布大峽谷,專程去拍黃腰響蜜。但因為忽略了大蜜蜂秋夏兩季活躍度不同的問題,一大群蜜蜂傾巢而出,追得他們抱頭亂竄。
蜂巢“有半面墻那么大”,這位自然攝影師揮手大力比劃著。最后,徐健跑出去1公里遠,頭上被蟄出上百包,被送到百余公里外的醫院,連吊了十幾瓶水。
相比之下,猛獸并不讓攝影師們懼怕。徐健回憶,他在四川石渠,近距離看到一只西藏棕熊,它遠遠看到他們,扭頭就走,走兩步,還回頭看一眼,“確認我們有沒有追上去,或對它有什么威脅”。
“它爸爸是被人打死的,媽媽是被人打死的,外公是被人打死的,它碰到人,能不跑嗎?我們只能找到它們活動的痕跡。”徐健遺憾地表示,在野外,許多動物幾公里之外就能聞到人的氣味,“它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盡快離開”。
徐健希望通過影像的力量改變這一現狀。他舉例,大部分人能認出長頸鹿、非洲獅等外國的特有物種。對中國的一級保護生物卻多半叫不上名字。擺出幾張照片讓記者辨認。
徐健希望,影像生物多樣性調查所的工作也能夠“推動保護生態”。5年來。他們在貴州發現極危物種務川臭蛙的新分布區。在梅里雪山記錄麗紋攀蜥新亞種,在老君山拍下了中國特有物種白點鹛,在雅魯藏布大峽谷發現墨脫缺翅蟲的新棲息地,在阿里發現西藏鳥類新記錄。
對于生態保護。徐健一度也灰心過。他曾在梅里雪山腳下,為一片特別濃密的小叢林拍了張照片。林子毗鄰雨崩村,那是個只有18戶人家的小村子。家家戶戶都開辦了家庭旅館,每年有5萬左右的徒步客來到這里。
隔了一年再去雨崩村時,徐健看到林子已經砍光了。他翻出兩張對比的照片,指著第二張上兩棵老樹的殘骸,一臉痛心地說:“這棵樹300年,這棵200年,輕易地都被他們變成房子和燃料了。”
“但做總比不做強。”他提起了英國著名動物學家、以研究和保護黑猩猩著名的珍妮-古道爾曾說過的話,“我們現在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