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那一天下午,小小牛家寨還有一次戰斗。
小軍閥劉團長部下多敵方一倍的兵力,把牛家寨圍個水泄不通。一陣陣激烈的槍聲驚天動地,煙霧彌漫,彈片橫飛,仿佛牛家寨搖搖欲墜了。
寨上有個年近四十歲自封司令官的邱黑豬,親自上陣,咬牙切齒,汗流夾背,怒目而視下面來攻寨的官兵,槍聲連響不停。
邱黑豬從小生就一張黑黑的臉,兩扇大耳,厚廈的嘴唇。父母給他取為“黑豬”,據說取豬、狗、牛等動物名能使受名者百病不生,一生會幸福的。
軍閥們統治下的四川,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大小軍閥們互相搶奪地盤。這些軍閥們只顧自己的利益,對百姓橫征暴斂,誰會管老百姓的死活?無惡不作的土匪不但不被剿滅,還被軍閥們利用,這個黑豬從一個小匪首搖身一變,被一位小軍閥招安,穿上了下級軍官服。
戰爭無情,黑豬的上司戰敗死了。他手下的官兵也死傷不少,他又不愿投降,帶著殘部三四百人就逃到川東一帶活動。
他把他的司令部設在牛家寨,這里三縣交界,距山上比較近,便于部隊轉移;還有目的就是要百姓認可他不是山上扎棚的土匪,他的隊伍是正規軍人,有朝一日會東山再起,變得強大起來;他還有另一目的就是他駐寨安全,因為他知道自己干了很多過惡事:多年在綠林里穿梭毛(殺)了很多無辜的人,他們暗語里的什么拿梁子(砍頭)、短利子(割舌)、吹燈籠(挖眼)……手段之殘忍。所以他常常膽顫心驚,怕冤家方有人來報仇喪命,寨門一關崗哨設立就是安全的小天地。
軍閥們占領了新的地盤,有的成了地區專員,有的成了縣長。新官上任,轄區內的有名氣的各界人士都要去賀拜。賀拜新長官就是要受到新長官的賞識,今后有一座大靠山。這邱黑豬不買新縣長的帳,不把新縣長放在眼中,他就是不去拜新的縣大老爺。
還在戰前的有一天,寨下的兵帶著一人在寨門外,向寨門邊崗哨說明了情況,哨兵來到邱黑豬住室:“報告司令,寨下有弟兄送來一人求見司令,說是劉團長—如今的劉縣長派來送請帖的人。”
邱黑豬正躺在那里吸鴉片煙,小姨太候在他身邊。他聽了報告瞪大眼睛,起身昂起頭說:“媽的,什么劉縣長?狗縣長喲,老子聽到說是縣長鬼火冒(心煩)。這個鼻達龍(流鼻涕)龜兒子,占了點便宜幺不倒臺(洋洋得意),請本司令做啥子(干什么)?不張(接待)他,叫他快爬!(滾)”
“是!”來報者一個軍禮轉身而去。
“慢點!慢點!”邱黑豬叫住來報的士兵說,“叫送請帖的進來!你去把他請貼給我看看,這龜兒劉縣長打的老子什么歪主意。”
邱黑豬手里拿著請帖,瞪大眼睛看了起來,不知寫的什么,他問他那二十多歲個子細長的小白臉副官:“這紙上鬼畫淘胡(亂寫),是些啥子(什么)喲?”
副官接過請貼念道:“奉請邱將軍,X年X月X日縣長五十大壽,......”
邱司令聽道這里,一巴掌打在桌上說:“這龜兒劉縣長假巴意思(假意)請,是要老子出血(送禮)!占老子欺頭(便宜),搞他先人板板,老子是憨包(愚笨之人)嗎?”說完用手奪過請貼撕得粉碎。
副官對邱司令又說:“司令,將就(湊合),將就(湊合),勝者為王啊。這個劉團長成了這里的縣長,搶奪了這塊地盤,他跟楊森沾親喲,他的靠山很硬(勢力大)呢。還是帶上錢物去坐席(赴宴),巴(傍)上了他,我們也會有更強大的一天。我看他是派人來利邊(故意)看我們動靜的。”
邱司令吼道:“你芽兒(小伙子)毛毛還嫩,會中計的,去了會被他拿梁子(砍頭),他會嘿起整啦!”
“去時多帶些弟兄伙吧!”
“把部隊都帶去壽?能那樣往?我去了殺割了(完了),會背時(倒霉),要不得!(不能這樣)要不得!(不能這樣)。”
又過了幾天,副官又來報:“寨下又有人來見司令。”
邱黑豬接見了這個人,這人坐著滑桿進寨,穿著長衫,柱著拐杖,戴著瓜皮帽子,還架著一副眼鏡。這個文質彬彬的人原來是邱黑豬任連長時一位營長的父親,營長戰亡,其父與烈士家屬之稱,傍上了新縣長,如今在縣上任職。邱黑豬笑臉相迎,大家坐下,營長父親說:“賢侄長得儀表堂堂,足智多謀,中華棟梁也。今奉劉縣長之意送來委任狀,侄高升啦!前程寬廣—任本縣保安大隊副大隊長喲。”
邱司令收住笑臉:“伯父是為這事而來?啥子(什么)副大隊長?就是正大隊長老子也不搞(干)。”
來者再言語,邱黑豬都是高聲怒罵,結果是不歡而散,來者入轎出寨。
來者走了,副官對邱黑豬說:“我們防著點,我們現在勝不過劉縣長,把他惹毛(生氣)了,軟的不行,就會來硬的也。”
邱司令說:“本司令—邱老子不是憨包(愚蠢人),這個龜兒劉縣長幺不倒臺(洋洋得意),把他惹毛了(生氣)求不騰(不在乎)。二天(有天)老子去投劉湘,巴(傍)上了劉湘,我還會是個小小縣官?縣長,縣長,丁點大(小小)芝麻官兒嘛。”
這一天吃了午飯不久,寨下派兵火速來報,據說遠處有一支隊伍而來,請司令布防。邱黑豬派人到寨下兩營作好防備。他也到寨墻上觀望。看著看著,果然遠處一支隊伍而來,人員大約比本部多一倍,那支隊伍分成三部份,對寨下兩營圍住,另一支繞小路直奔劉家寨。邱黑豬看著這個陣勢,知道劉團長下毒手了。他脫光衣服,露出長得稀疏而長長黑毛的身子,一對眼睛露出兇光,他大聲吼道:“弟兄們,那些龜兒子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給我使勁(狠狠)地打!這群雜種,闖進老子地盤,敢跟老子邱司令作對!有腳來!無腳回。”
突然寨下一軍官躲身大吼:“邱黑豬,你已經是翁中之鱉,放下武器打開寨門保命。”
邱黑豬不聽這些,只管大喊弟兄們使勁打。戰斗就這樣打響了。
邱黑豬他也在觀察寨下他扎營的前哨部隊,他希望他們能夠獲得勝利。突然,他看見了他的兩個前哨部隊里豎起了白旗,他慌了,他想還沒有激戰多久,兩營就敗了?正急時副官低聲說:“司令,你看寨下的弟兄弟們被劉團長的兵戰敗了,活著的舉手被俘了。”
邱司令聽了啞了,在寨上的只有百多人,寨下的弟兄是他的前哨部隊。前哨部隊沒了,寨上弟兄也無救了,他面臨著成為光桿司令了。他命令寨上弟兄不停射擊,又立即召攏手下幾個心腹在寨門內哨房屋里商議對策,大家一個意見:撤退,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撤退,邱黑豬就要帶上百多號人逃走牛家寨這個小寨子了。
汗水直流的邱黑豬又來到作戰的寨墻處,粗著粗氣對大家說:“有本司令在,不要慌,我們有利地形,打得贏,讓他們有腳來,無命在世上活著吃莽莽(吃飯),使勁地打。”
小軍閥劉團長成了縣長,他派部下對轄區內不買帳的名人來硬的了。他知道邱黑豬勢力薄弱,此人綠林出身,又沒有文化,是個蠻子。他罵邱黑豬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吃罰酒。他令一位營長掛帥清剿這股殘兵匪徒。這清剿部隊突襲,就個巴小時拿下了寨下邱黑豬那兩處幾百人的爛隊伍,劉團長那部隊里的官兵增添了攻破牛家寨,消滅邱黑豬的決心。
牛家寨被圍了一層又一層。有人向寨上喊話:“邱黑豬,趕忙放下槍投降,免得丟了性命。”
這個邱黑豬聽了說:“你龜兒子大聲五氣叫喚,想得安逸(舒適),要老子服輸(投降),出非太陽從西邊出來,東邊落下。”
他話是這么說,心里跳得咚咚響。他一邊小聲問副官:“我們被層層包圍了,怎樣來撤退?”
副官也很焦急,說不出好的辦法來。雙方都戰死了人,血流成河,尸橫遍野。邱黑豬知道敵不過劉團長的部隊,寨上百多人戰死了就剩下四五十人,活著的傷者不少。他想詐降而逃。他跟副官商議,用白布做旗,待到天黑,趁亂而逃。
副官說:“司令,這個樣子(眼前局勢),我們等不到天黑,寨子就會被攻破。我們會背時(丟命)。只有趕忙撤退。”
邱黑豬及副官幾個人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幾個人又到寨的周圍察看,看著懸巖,直搖頭,只恨自己沒有像鳥兒一樣長翅膀。
邱黑豬他雖然上過多次戰場,出生入死,看到今天這局勢,層層包圍,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俘的俘,他這個殺人如麻的惡魔也嚇破了膽。
副官皺著眉繼繼說﹕“司令啊,我們這幾個人守不住寨子。生在矮檐下,誰個不低頭,我們打開寨門,就向劉團長稱‘臣’吧。”
“你不要動我軍心,劉團長是個什么東西?我向他求生,天下人笑死我也。他已經動了真格,是要來個一窩端(消滅光)。撤退,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今后老子要報仇。”
副官再不言語,過了幾十秒他又說﹕“我又有一法,把倉庫的銀圓弄去......”
“這......這樣危急,龜兒縣......縣長還會收禮?他們打贏了,寨子里全部是他們的了。”
副官說﹕“司令,請你聽我把話說殺割(講完),向敵陣里撒銀圓,射擊的士兵就會搶銀圓,我們趁此機會逃跑。”
邱司令聽了副官的辦法點頭同意,并說:“等會兒庫里再多銀圓也不是老子的了,也就用這個辦法來試試。”
副官召來幾個兵,向他們命令:“立即打開倉庫,將庫里的銀圓用籮筐抬出來到陣前,向敵人陣里撒去。”
幾個士兵遵命而辦,籮筐裝的銀圓抬到寨門處。劉團長部隊逼近寨門了,突然,寨上豎起白旗。副官大聲吼道:“弟兄、朋友,我部與劉團長部前世無冤,今世無仇。雙方不得再戰,有話坐下來慢慢擺談。”
劉團長部一軍官大聲說道:“不要聽他胡言,給我狠狠地打。”
“不要打了!兄弟們,我們服輸!(投降)”
劉團長部仍未停止擊。
“不要打了!兄弟們,我們服輸(投降)啊!來,這些銀圓慰勞并你們。”
隨著高聲吼著,把這銀圓如雨一樣撒向敵陣前。
這墜落的銀圓果真奏效,劉團長陣營里的兵停火了,大家瘋搶銀圓。邱黑豬令打開寨門,大家趁這時沖出去,慌忙逃竄。
那個軍官大聲吼道:“弟兄們,不要撿銀圓。快追呀!邱黑豬帶著人跑了!跑了!活捉邱黑豬者有重賞。”
邱黑豬帶著弟兄伙慌不擇路,逢坎跳坎,只管向前快跑。
那個軍官高吼帶領士兵立刻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