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石,生于1937年,瑤族,祖籍四川。著名作曲家、國家一級作曲,吟誦學(xué)家、中華吟誦學(xué)會專家委員會委員,為中國當(dāng)代有影響的古詩詞吟誦曲音樂研究與曲作家。現(xiàn)為馬鞍山市人民政府文化顧問,終生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專家。編撰出版了我國首部《中國古詩詞吟誦曲選》。
外婆謠
我的外婆是峨嵋山的居士。每年春暖花開,她都要和街坊上的婆婆們一道步行去峨嵋山朝圣拜佛,一去就是一兩個月。一路上,婆婆們念經(jīng)唱調(diào),逢廟必拜,十分虔誠,一直唱到峨嵋山。
外婆每次朝圣歸來,都要帶回一些新的經(jīng)調(diào)。我經(jīng)常纏著外婆要她唱給我聽。外婆天天做早課、晚課。我喜歡她唱南無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圣號,還有她念的《金剛經(jīng)》、釋迦牟尼圣號。
外婆每天除了吃齋念佛,還喜歡看古本線裝的小畫書。到了晚上,街坊上的婆婆們就自發(fā)地集中起來聽外婆講故事。外婆說:“這不是講故事,是講圣諭?!?/p>
我問外婆:“啥子叫圣諭?”
外婆說:“圣諭就是先師圣人講的話?!?/p>
每次講圣諭之前,外婆將先師圣諭的牌位擺放在桌子中央,敲響銅磬,拜祭一番,然后唱起歌,開始講圣諭。每當(dāng)此時,我都喜歡站在外婆身邊,好奇地看著她唱。四五歲的我,雖不懂唱的是什么,但外婆動人的歌聲卻深深地吸引著我。
外婆最愛講“安安送米”的故事。一講就是幾個月,講了又唱,唱了又講,總是講得沒個完。婆婆們個個聽得入神,常常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傷心!
外婆年紀(jì)大了,記憶差,耳朵又不很好使。有時唱著唱著就跑調(diào)了。一次,我在一旁糾正外婆的發(fā)音,媽媽十分驚訝地看著我,問:“你這個小娃兒怎么會的呀?”
我得意地笑著說:“外婆唱的那些調(diào)調(diào),我早就學(xué)會了。”
說著,我人來瘋似的,學(xué)著外婆的腔調(diào)放聲唱起來……
就這么一聽、一學(xué),竟使我的命運(yùn)和音樂結(jié)下了終生之緣。
有人曾問我:“你的第一位音樂啟蒙老師是誰?”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我的外婆。”
易調(diào)
我七歲那年,父親提著一塊臘肉、一包紅糖和兩把掛面,送我到離家不遠(yuǎn)的王爺廟去讀私塾。那里已有幾個像我一樣大的娃兒呆呆坐在書桌旁。我剛走進(jìn)廟門,他們就活躍起來大叫:“盤娃兒來了,盤娃兒來了!”
父親牽我到孔夫子牌位前磕了個頭,又跟老師磕了個頭。老師給我一本《三字經(jīng)》,然后摸著我的頭說:“讀好圣賢書,長大了做大官?!?/p>
老師高高個子,頭上戴著一頂瓜皮帽,留著花白鬢發(fā),一副厚厚的老花眼鏡掛在鼻尖上,嘴里翹著一根長長的葉紙煙桿。一開口說話,山羊胡須上總是掛著些星星唾沫。大人們都叫他易秀才。
其實,我很早就認(rèn)識他,易老師在鎮(zhèn)上是無人不曉。拿現(xiàn)在的話說,他是當(dāng)時的明星,有眾多的粉絲。每天晚上,鎮(zhèn)上的茶館里“打玩意兒”,他是少不了的票友。他嗓音洪亮,底氣很足,川劇唱得很好。他一個人唱了旦角唱須生,打了板鼓打堂鼓,每次表演都會贏得鄉(xiāng)親們的叫好聲和熱烈的鼓掌聲。
小小年紀(jì)的我,雖聽不懂他唱的是什么,打的是什么,但我覺得他的本事很大。無論是唱、是打,都非常好聽,就連他的讀書聲也很好聽。我常常一個人跑到他教私塾的王爺廟門口,悄悄躲在廟門的石獅旁,偷聽他那怪腔怪調(diào)、搖頭晃腦、長聲吆吆有點(diǎn)像唱川劇的讀書聲。
父親送我去王爺廟讀私塾,拜易秀才為師,我心中高興。半年不到,我讀完了《三字經(jīng)》、《百家姓》,接著又讀完了《增廣》。我的小伙伴和我的父母親都說我的讀書聲,活像易秀才的腔調(diào)。
一年后,父親將我轉(zhuǎn)到一所新式學(xué)堂——鎮(zhèn)中心小學(xué)讀二年級。由于我習(xí)慣了易老師教的讀書腔調(diào),剛轉(zhuǎn)學(xué)時,國文老師抽我背誦課文,我一開口就有點(diǎn)像唱戲。這立即引起老師的注意并及時給我糾正。
的確,易老師的讀書腔調(diào)對我影響較大。五十年后,我主編出版的中國第一本古詩詞吟誦曲集《中國古詩詞吟誦曲選》,其中就收集了由我傳承的易調(diào)。我創(chuàng)作的李白詩詞吟誦曲中,有多數(shù)段落也都受到易調(diào)的影響。
留聲機(jī)
我每天從易秀才那里讀完書回到家,已快到中午。吃過中飯,母親把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籃子殼殼糖,要我提到街上最熱鬧的地方去叫賣。這是我一天中最好耍的時候,可以在茶館里聽牟跛子唱民歌、打金錢板,看陳瞎子算命、拉胡琴,還可以到火神廟去看道士做“道場”、“跳端公”。
一天,正逢趕集,茶館里出了一件稀奇事,好多人圍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我挎著籃子擠到人前,見桌子上擺了一個張著喇叭口的木箱子,里面一個閃閃發(fā)光的黑盤子在不停地旋轉(zhuǎn)著,傳送出敲鑼打鼓、我從未聽過的歌聲,我一下子驚呆了。茶館里的跑堂師傅洋洋得意地對我喊:“喂!盤娃兒,你知道這是啥子?這叫留——聲——機(jī),里面裝了好多人!”
我急忙走到桌子后面看,說:“沒得呀!”
跑堂師傅哈哈大笑,眾人也笑了起來。
箱子里正在唱川劇,先是小旦唱,然后是須生唱。跑堂師傅一邊提著水壺給大家沖水,一邊自以為是地說:“這是王寶釧與薛平貴寒窯會?!?/p>
箱子里又傳出好多人在唱,跑堂師傅又自作聰明地說:“這是峨嵋山的和尚在念經(jīng)?!?/p>
茶館老板娘給留聲機(jī)換了一個黑盤子,箱子里傳出一個女人輕聲細(xì)語、嗲聲嗲氣的聲音。那女人說的是下江話,好聽不好懂。大家看著跑堂師傅,聽他又將如何解釋。跑堂師傅傻眼了,似笑非笑說不出話來。我和大家失望地回過頭,又去聽留聲機(jī)。我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何日君再來”,“玫瑰、玫瑰我愛你”,“夜上?!保懊辍薄?/p>
那音樂,好似天籟之聲,我聽得直發(fā)呆,世間上竟有如此優(yōu)美動聽的音樂,令我大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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