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畔的兩只小鳥,是普普通通、飛不高也飛不遠的一對。他們喜歡自由,卻常常身陷牢籠;他們向往逍遙,但總有俗事纏身!現在,小鳥已變成老鳥,但他們依舊在繞湖同行。他們不過是兩只小鳥,始終同行在未名湖畔。”
2005年,湯一介和樂黛云這對學者夫婦共同出版了一本隨筆散文集《同行在未名湖畔的兩只小鳥》,上面的話是湯老在書中的序言。
2014年9月9日,一只鳥兒去了,樂黛云說:“他很累了。”
幾棵小草的含蓄
1949年,湯一介認識了樂黛云,這位后來在中國比較文學界舉足輕重的學者。對于湯一介來說,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湯一介毫不掩飾對樂黛云的欣賞:“她是一個非常聰明、非常能干、非常熱情的女孩,沒什么心計,直爽,有什么說什么。”
在一次采訪中,兩人回憶他們愛情的萌芽。那時候,他們一起在共青團工作,一個是組織委員,一個是宣傳委員,經常一起去農村義務勞動。“剛好是春夏之交,太陽暖融融的,嫩綠的小草很美,很香。我當時穿一條工褲,胸前有一個大口袋。”樂黛云說,湯先生就“摘了幾棵小草放在她的口袋里,心里藏著一些模糊的、美好的夢想”。話語間、眉眼上都寫滿了淡淡的幸福。
1950年,樂黛云作為北京學生代表途經蘇聯到捷克參加第二屆世界學生代表大會,湯一介還惴惴不安:“她俄語好,當時我非常擔心,怕她跑了不回來了。”
“我信任她,我愛護她”
因籌辦一本“同仁刊物”,樂黛云在1958年被劃為“右派”。當時,她正在坐月子,并不知情。細心的湯一介把校刊全藏了起來,直到她坐滿月子的第一天,學校讓她去挨批斗,她方才知道。“他這個人是非常能控制的,他一點都不表現出來,可他自己心里就比較受苦。”
在那荒唐歲月里,他是“黑幫”,她是“右派”,不是他被“隔離審查”,就是她在深山“勞動改造”。“文革”期間,湯先生被打成了黑幫,有一段時間,他天天要接受審查。那個時候,心力交瘁的湯先生最大的支撐來自妻子樂黛云。樂先生每天都坐在北大哲學樓側面的石級上等著湯先生接受審查出來。樂先生回憶:“當時是很恐怖的,你不知道下一分鐘會把人帶到什么地方去,你永遠再也找不著!當時我就非常害怕再也找不到湯一介。”在那些日子里,人們經常能看到樂先生坐在臺階上等待的身影……
湯一介被隔離審查時,兩三周才能回次家,每次回家呆半天就又要離開。樂黛云會炒好一罐雪里蕻,送他到未名湖的小橋邊。
樂黛云在鄉下勞動改造時,湯一介會每周寫一封信,信封上寫“樂黛云同志”,為了這“同志”二字,他被批“劃不清界限”。憶及此,樂黛云動情地說:“這是支撐我渡過難關最重要的力量,那時要沒有他的信,真會崩潰啊!”
可惜的是,見證了他們信任與愛的那些信件,“文革”中因擔心抄家,被埋在槐樹街一個院子的葡萄架下,后來卻找不到了。
在當時的大環境下,有好多夫妻迫于這種壓力,大難臨頭,勞燕分飛了,而他們卻互為彼此的精神支柱。對此,湯一介曾說:“我覺得在我們之間,或者不僅僅是我們之間,在一對夫妻之間最基本的是信任。我信任她,信任她是一個好人。這種信任可以超出一切。我信任她,我愛護她。”
性格上,湯一介較內向,樂黛云較開朗;湯一介受儒家思想影響大,做事講究規范、有條理,樂黛云比較喜歡道家,聽其自然,做事大而化之;湯一介生活很樸素,吃的菜就是那幾樣,對穿的不太講究。他冬天戴的帽子是毛線的,樂黛云想給他換一個皮的,或呢的,他死活不同意。在很多人眼中,湯一介的性格內向,不像開朗的樂黛云很容易就和年輕人打成一片。但是樂黛云說:“他其實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很愛小孩,也很喜歡你們年輕人,但是他不是很表現出來。和他聊久了,他會把掏心窩的話都說出來。”
靜默耕耘,建樹高筑
湯一介家學淵源,古文基礎深厚,而樂黛云則外語好,思想活躍,容易接受新思想和新信息。他們在各自領域中靜默耕耘,建樹高筑,這種知識結構的差異,讓他們在學術研究上相得益彰,比翼齊飛。
1927年,湯一介出生于天津的一個書香門第,其祖父湯霖是清光緒十六年的進士,父親湯用彤是和陳寅恪、吳宓齊名的國學大師。從小接受傳統文化熏陶的湯一介,祖父和父親處世治學的態度對他的一生影響深遠。
1980年,經歷了漫長的戰爭與動蕩年代,湯一介終于迎來了學術研究的春天,這一年,他已53歲。他以執著、艱辛的付出和生機勃勃的創造力,讓學術生命煥發光彩。
從最早開設“魏晉玄學與佛教、道教”課程,湯一介就再也沒有停下腳步,先后出版了《郭象與魏晉玄學》《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儒道釋》《儒道釋與內在超越問題》等多部著作,還創辦了中國文化書院。
中國哲學的精華散見于浩如煙海的古籍,他開創性地提出,要從大量的史料里梳理、建構出一個中國哲學的體系,于是有了《儒藏》工程。
2004年,湯一介被查出了肝硬化,病情一直反復。雖然老伴樂黛云一直在為他的身體憂心,但湯一介并不遺憾,因為能夠編纂《儒藏》是他一直的夢想。“我的夢想就是讓我們的《儒藏》成為全世界最權威的范本。”作為一位內斂沉厚的學者,這句話有著沉甸甸的分量。
樂黛云之父為貴州大學英文系教授,受到家庭影響,她從初中開始閱讀外國文學,例如《德伯家的苔絲》《簡·愛》《三劍客》《飄》《圣經》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等,深受西方文化影響。
樂黛云于1948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年輕時代的樂黛云,積極進步,充滿了革命激情,當時的北大成了她展示才華最好的舞臺。她本是魯迅和茅盾研究專家,卻毅然“中年變法”,另起爐灶,創建了中國當代比較文學學科。
他們兩個耄耋老人,卻不以頤養天年為求,也不以含飴弄孫為樂,而是不遺余力地推動中國文化從傳統走向現代。多年來,他們已經養成一個習慣,每天午后,他們會一邊繞未名湖散步、曬太陽,一邊討論問題。如果從1949年湯一介在北大第一次見到樂黛云算起,這個習慣已經持續了半個多世紀。
“他們繞著這個湖一圈又一圈,從青年到中年,又從中年到老年。這湖,這湖邊的花樹,湖邊的石頭,湖邊的靠背椅,湖邊樹叢中的鳥,一一都引起他們的回憶:他們在湖上無憂無慮地溜著冰;他們剛會走路的小女兒跟著年輕的父親走在小徑上,留下一張照著他們背影的照片;他們看著兒子在冰球場上橫沖直撞;他們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年老的湯用彤先生繞湖觀賞春天的美景;他們也常傾聽著由湖邊音響中播放的中外古典音樂,悠然神往;春天,他們找尋湖邊的二月蘭;秋天,他們欣賞湖岸的不知名的黃花。”
春去秋來,未名湖畔的朗潤園,靜謐而幽靜,但少了一只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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