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成鋼成功學:時代局限下的精英困境
作者:張子宇
著名央視主持人芮成鋼被調查,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嘲弄、憤慨、惋惜等情緒夾雜其中。然而,關于芮成鋼的討論,卻并非主要圍繞他可能涉及的問題,而是為什么不喜歡芮成鋼以及應不應該“落井下石”繼續揭短。作為一個名人,一向以高大上、精英著稱的他竟會如此“眾叛親離”,個中原因令人玩味。或許,在他的成功之道上,我們可以尋找到端倪。
芮成鋼被調查的消息傳出后,這位公眾人物再次陷入輿論風暴眼中,不論他是否涉及犯罪行為,從他的人生軌跡和一貫行事風格來說,還是頗能反映這個時代某些特質。
芮成鋼獨特的成功之道,閃爍著基于中國傳統與當下的智慧光澤,以下關鍵詞或許可以總結一二。
朋友圈
中國人講人際關系,而隨著社會發展,這種關系網發展為飯局、圈子等概念,能否進入某流的圈子,成為許多人心目中人生成敗的關鍵。
芮成鋼被調查,一篇多年前文章中的“我的老朋友克林頓”被挖出來,構成對他嘲諷的主體素材,甚至延伸出一篇《哪些老朋友能救芮成鋼》的惡搞文章。
芮成鋼高大上的朋友圈,確實是他的主要賣點。在電視上,世界政要、總裁CEO們,和芮成鋼可以說是二元一體,不可缺少。芮成鋼也深知且并不諱言這點,在自己的書里就有表述:搞關系,必須的!“當我與某大國首相初次見面,如果我能一口氣說出一串我認識的與他同一黨派的議員,他就會覺得很親切。工作多年,我的采訪對象之間其實有很大的重復性和關聯性,轉來轉去,都是那個小圈子,在我大腦里形成了一幅清晰的人脈關系圖。”
而說到芮成鋼的朋友,又不得不提達沃斯。這個世界經濟論壇,盡管被一些人吐槽為過于陽春白雪,但確實是認識人的最佳場所。曾有中文媒體人感慨,到了達沃斯,平時多么難約難見的大腕就隨意坐你身邊,還有比這更好的約訪機會嗎?
達沃斯也成就了芮成鋼。根據媒體報道,2008年初,現在出事的前央視財經頻道總監郭振璽和芮成鋼等6人赴瑞士采訪達沃斯論壇,只有芮成鋼一人持有采訪證,不少會場都只能輪流進去,后來,他們用了一整年的時間去整合資源,2008年下半年正趕上全球金融海嘯,財經頻道推出“直擊華爾街風暴”系列直播節目,芮成鋼把他所有的資源都調動起來,專訪了很多重要人物,多少世界級媒體都來索要素材,一舉成功。
可以說,芮成鋼深知老朋友的重要,也很善于結交名流。而達沃斯、央視等又給他提供了理想的平臺,再加上本身的能力和努力,這一項成功之法得以完美達成。
沒有比一句吐槽更適合作為這項成功原因的總結了,那就是:即便如此低調處理和名人的關系,每年的達沃斯經濟論壇,依然被一些居心叵測者稱為“芮成鋼和他的朋友們的聚會”。
洋務派
用時評人許知遠文章里的話說:這位年青的主持人很容易被視作新一代中國精英的代表,他是時髦的電視人,在耶魯大學接受訓練,說著流暢的英語,在全球各地旅行,按照他自己的說法,采訪過世界300多位領導人,包括比爾·蓋茨與比爾·克林頓……精英,一切又突出著國際二字。
芮成鋼的微博也記錄了他與各國政要的互動,他與比爾·蓋茨共進早餐,參加克林頓的私人聚會……他和澳大利亞前首相陸克文的良好關系更是盡人皆知。而那些接受過他采訪的國際大腕們對他也多有褒獎,意大利總理馬利奧·蒙蒂說:“被芮成鋼這樣的重量級記者專訪,是一件相當愉悅的事。”耶魯大學校長理查德·萊文說:“芮成鋼是一位活力四射的新時代中國的標桿式青年。”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則說:“我為亞洲能有他這樣優秀的媒體人感到自豪和驕傲。”這些評價都被出版社印在《虛實之間》(芮成鋼著)的封底。
“憑借好風力,助我上青天。”芮成鋼的東風就是無數的外國老朋友與他不錯的英語。
可以說從一開始,芮成鋼的前進之路就和國際化緊密相連。還是小學生時他就開始閱讀英文原版小說,以外交官作為人生志向。他創辦了英語頻道惟一的財經節目:財經報道(FinancialReport)。之后又在當中加入人物訪談,并更名為財經中國(BizChina),以此廣泛接觸國際政商領袖。芮成鋼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回憶,“節目在海外播出,讓我比一些同齡人更容易出現在一些國際化的‘人才探尋雷達’上,獲得一些所謂的‘榮譽’,原因不外乎此。”后來,央視經濟頻道改版,芮成鋼被當時二套的制片人王利芬相中,借調來主持新欄目《全球資訊榜》,“看中的還是他的國際視野。”
愛國者
國際太過,就容易招來“挾洋自重”的嫌疑。分寸把握不好還要榮登“西奴榜”。
但芮成鋼并不需要擔心,因為他很愛國。英語再好,也只是工具;老朋友再鐵,也只是朋友,不影響立場。從老一輩的角度來說,就是在大是大非問題上,緊跟“主流”,堅守“原則”。
其實很難說得清楚,對于這種愛國主義,芮成鋼是僅僅出于功利,還是真實信仰,是始終如一,還是后天有所變化。
審視一下,可以發現經常“沒立場”的芮成鋼在這點上倒是一貫清晰的。如2005年,他以“耶魯世界學者”的身份去耶魯訪學一年。他對此回憶,“剛到耶魯時,我似乎也有些‘憤青’,懷揣向世界傳播中國的神圣使命,每聽到對中國‘不友好’的聲音便拍案而起……”
在耶魯,處處有芮成鋼戰斗的痕跡。一位教授在發言中提到“中國不是民主國家”,芮成鋼立刻站起來反駁:“美國人一向認為只有美國的民主才是民主,其實民主可以有不同的含義,不同的歷史發展階段。”芮成鋼的同學,哈佛學者IbrahimHauwa曾回憶:“我仍然清楚地記著他對自己祖國的熱愛,盡管我們學習任務非常繁重,他總能引領關于中國的話題,并及時糾正人們的錯誤看法。”
這種零碎“對抗”的后續發展,就形成一個高大上的概念,根據其同事錢曦的看法,芮成鋼的價值觀是“以己之力,去向世界表達一個完整清晰的中國”,事實上,“我們每一個財經頻道的人都有這樣的使命感:發出中國的聲音。”
這當然是有價值的,香港《文匯報》駐京記者彭凱雷曾寫過,芮成鋼提問奧巴馬,是“央視啟動國際化戰略的尖峰時刻”,也是“‘經濟中國’征戰國際話語權的經典的一刻”。在那篇文章中,芮成鋼曾總結,“人人都是外交家!”也透露他的節目的確好幾次獲得外交部的表揚。“我很幸運,我很年輕的時候就被放在這樣一個(向國外解釋中國的)位置上,久而久之就變成我生活的一部分。”他說。
于是,我們看到芮成鋼在星巴克問題上激情展現民族主義,看到他抨擊了駱家輝,看到他代表亞洲人民質問了奧巴馬,不過,只要研究芮成鋼的國際化和愛國,就可以發現其還是有精明之處。他巧妙地避開了土洋之爭的核心矛盾。
質疑駱家輝卻不在意識形態上攻擊美國,質疑星巴克進故宮卻不反對外國企業本身,抨擊奧巴馬但并不在重大國際議題上持有強烈反美立場。一些不痛不癢的愛國主義言論,不會讓他在美國不受歡迎,他依然是外國政經要人的座上賓。恐怕這一點,甚至會讓一些人由衷地羨慕嫉妒恨。
如果仔細研究一下,芮成鋼的立場甚至連民族主義都不太沾邊,與許多央視或者鳳凰衛視國際時政節目的嘉賓發言相比,芮成鋼似乎離民族主義太遠了。
學者展江就認為,芮成鋼相當成功地避開了一些風險。涉外報道和財經節目的安全系數和播出率很高,“這很容易讓他出名。”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楊瀟也曾提及“很難看清芮成鋼的價值觀”。楊瀟在采訪時也曾直接問芮成鋼,和白巖松那一代央視人相比,你的公共發言似乎很少糾結,很少沉重。他反問:他們是那樣嗎?停頓了一下,開始解釋: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沒有人逼著我給央視工作,“就好比你選擇人生伴侶,你看中了他/她好的地方,那你就要學會接受他/她不好不可愛的地方。”
芮成鋼的這種風格或者說技巧也是有一個逐漸形成的過程,他甚至還有一個判斷:“我個人覺得在新聞領域中是沒有所謂真相的,這里面只有事實和角度。事實是什么?哪些是事實?這是很客觀的東西,然后,我是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問題,答案是不一樣的。沒有人知道百分之百的真相,真相是一個很虛的概念,只是事實加角度。”
所謂“很虛的真相”,得以讓他回避直面許多敏感的東西。芮成鋼很謹慎地遵循著傳統智慧中的自我保護術,體現著嫻熟的精明與圓滑。
偽精英
這樣的芮成鋼,如果不是因為涉嫌經濟問題(假設目前的消息是準確的),他應該能非常愜意地保持著這種成功,基于安全、實用、精明的成功。但在他出事以后,卻發現一個明顯的問題,這個問題可能就是這種成功學的副產物,那就是沒有朋友。
在芮成鋼出事以后,網絡上對他的譏諷嘲弄以及各種爆料如潮水般涌來。也有許多人批評這種現象,認為不該“落井下石,墻倒眾人推”。但觀所有辯護者,均是秉承“厚道”的立場,認為芮成鋼的成功與他的個人努力密不可分,可能有令人討厭的地方,但也無大惡之類。基本是一種憐憫、惋惜的態度。但既無人去保他的人品,也沒有人說,“我是他的好朋友,我相信他不會如何”。
這和芮氏成功學密不可分。很多人在批評他時,引用北大教授錢理群的一個概念,即“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也有人提出“精英病”這個概念。微博大V五岳散人這樣描述了他對于芮成鋼的印象:“與這位主持人在各種活動上見過幾次,最為接近的一次是頭幾年美國大使請客吃飯,一桌人都準時,他遲到,來了也并不與其他人打招呼,直接就開始與大使交流,別人很難插上話。對他這種完全沒有禮貌的行為不爽,但英文確實好,遠比我等流利。”
總之,高高在上的芮成鋼,沒有草根朋友。他的那些“國際老朋友”們,礙于自己的身段,不愿意也不可能為他說話;總是回避敏感問題,讓他顯得“陌生而遙遠”;在國際與愛國之間的模糊與搖擺,導致“五毛覺得他是五美分,五美分覺得他是五毛”。總之,輿論固然有勢利的一面,但收獲這份世態炎涼,恐怕也是芮氏成功學的必然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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