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來得早,十月已經一片蕭條的景象。以前喜歡冬天,看鮮花敗去,楊柳無色,總覺得于光禿禿中可洞悉世界本質,灰乎乎的色彩倒也有種堅強味道。但今年冬天卻怕了寒冷,中午落入房間的陽光也少了往年的力量,遠處鍋爐房偶爾傳來的鐵器碰撞聲遠沒了以前的空靈感覺。
這是空虛的一年,我讓自己停止了工作,整整一年沒有拍一寸畫格。事實上我突然失去了傾訴的對象,生活變得茫然,電影變得無力,少年時有過的頹廢感又襲上心頭。而此刻,作秀多于做事,拍片也不過為媒體多了一些話題。我喜歡一句歌詞,歌中唱道:有誰會在意我們的生活?如果困難變成了景觀,講述誤以為訴苦,我應當停下來,離自己和作品遠些,離北京遠些。
我去了五臺山,山中殘雪披掛。大自然不理會觀眾的情緒,自在地按著她的邏輯擺布陰晴雨雪,這是她的高貴。她的節奏是緩慢的四季,大自然不會取悅看客而改變什么。你只能將自己的心情投射其中,而不可要求她順應你的習慣。像看布萊松的電影,自然如山,你可以從中取悅,但他絕不取悅于你。很愉快這拜佛的路上有了電影的聯想,想想北京正在往枯草上噴灑綠色,黛螺頂上海一樣的藍色顯得更為真實。登高呼喊,空谷尚有回音,這是自然對我的教育。
回了太原,撥通以前朋友的電話,聽到好幾年沒有聽到的聲音,又想起一句歌詞:曾經年少愛追夢,一心只想往前飛。這些因我追求功名而被疏遠了的兄弟,曾經與我朝夕相處。原來時間也無力將我們疏遠。三五杯后,酒氣驅散陌生,呼喊我的小名,講這些年間不為外人道的事情。他們告訴我應該要個孩子,他們在為我的老年擔憂。我有些想哭,只有在老友前我才可以也是一個弱者。他們不關心電影,電影跟他們沒有關系,他們擔心我的生活,我與他們有關。這種溫暖對我來說不能常常感受,當導演要冒充強者,假裝不擔心明天。酒后的狂野像平靜生活里冒出的花火,嘔吐后說出一句話:我愛江湖。
繼續向西,去了榆林。長途車上鄰座的老鄉非常沉默。天快黑時他突然開口,問我今天是幾號。我告訴他已到歲末,他長嘆一聲,說:這一年總算就要過去。我不知道他的生活里出了什么問題,讓他如此期待時間過去,但我分明已經明白了他的不容易。這像我的電影,沒有來龍去脈,只有浮現在生活表面的蛛絲馬跡。
這一次是生活教育了我,讓我重新相信電影。
上一篇:一本書的命運
下一篇:美女“間諜”10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