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筆者印象里,端硯是中國傳統文人最醒目的標簽。任何人,只要和端硯聯系在一起,就被烙上了傳統文人的印記:家境貧寒卻個人清高、身體羸弱卻是精神小強;長袍、眼鏡、老北京布鞋,再配上兩個紅袖添香的小丫環,是我在腦海中給未曾謀面的端硯藝術家葛志文勾勒出的形象。當和葛志文見面時,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著西裝、梳大背頭、開名車、住別墅,完全以高富帥的形象出鏡。
“何時,端硯已顯現出這般氣象?”眼前的這位,是我采訪過的無數個非物質文化遺產大師中的一個,卻是最另類的一位。這讓我不由得對他的發展,對端硯的未來充滿遐想。
“閑園主人”點石成硯
約好的見面地點是在鬧市,我以為這兒便是他工作室所在地。上車之后,車輛在熟練的拐過無數大街小巷后。路兩旁的高樓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稻田;耳畔嘈雜的聲響淡去,蛙聲鳥鳴聲聲響起。
車輛在田間的一棟別墅前停下,葛志文按了聲喇叭,蹲坐在門口的黃狗站起來,向主人跑過來,邊吠邊搖尾。推開一扇大鐵門,只見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石料在墻角邊堆成了小山。葛志文看著散落的石料,眼睛就放射出光彩,就像逛商場的女孩看到各式各樣的衣裳。看到我對石料有興趣,葛志文也來了興致:“廣東肇慶是端硯人的麥加,我每年,至少要去朝圣一次,這些石料便是我今年從肇慶選回來的。選每一塊石料都像皇帝選妃。”
說完,他竟然一個人在石頭堆里翻弄起來,掂量重量、比劃形狀、觀察紋理……就如同小男孩在檢閱自己的玩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無視我的存在。在把玩良久之后,他選取了一塊石頭,抱在手里,穿過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跨過精致的石拱橋,走進狹小的石料切割室,步伐輕松如走凌波微步,但整個造型卻如同建筑工地上的農民工。又一次,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是端硯藝術家創作時的情形?
開料室內,刺耳的聲響驚飛了周圍樹上的鳥兒;飛濺的火星讓圍觀者不敢睜眼;最終,彌漫的粉塵把我驅趕出開料室。良久,他才從室內出來,摘下口罩,卸下藍大褂,帶我走進了那棟灰瓦白墻的徽派建筑,門簾上是兩個蒼勁大字:“閑園”。字是詩人俞律的墨跡,而名為“閑園”的二層小樓,就是葛志文的工作室。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這是陶淵明的田園詩,也是葛志文的“閑園”。號稱“閑園主人”的葛志文喜歡田園詩那種悠閑的意境:每天睡到自然醒后,在園內澆澆花,逗逗狗,或者接待那些天南海北乘興而來的朋友;或者站在“閑園”陽臺上看那些“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農戶耕田播種。無論是澆花的雅興,逗狗的閑情,飲酒的豪氣,還是農戶們務農時恬靜的生活,都是葛志文創作時靈感的源泉。
在閑適中找到靈感后,把靈感凝聚在刻刀之上,點石成硯,一方方妙手天成的端硯就已成型。
為端硯“自廢武功”
今年35歲的葛志文,早在2009年,就被南京市政府授予“南京市工藝美術大師”,時至今日,他依然是南京最年輕的工藝美術大師,也是全國端硯業最耀眼的新星之一。然而,在葛志文眼里看來,無論是“最年輕的大師”還是“最耀眼的新星”都是恰當的。因為,葛志文的從藝歷程,是吾家“泥瓦匠”初長成的演義。
葛志文和端硯的親密接觸,還要從1995年說起。那一年,年僅18歲的葛志文高中畢業后,只身一人從蘇北農村來到上海。機緣巧合,在一家工藝美術品廠謀得了一份工作,做起了石器雕刻、打磨的泥瓦匠。泥瓦匠是一個既臟又累,還掙不到錢的工作,但是葛志文卻在泥瓦匠的崗位上干得風生水起:自幼喜歡繪畫,但苦于沒有老師指點,沒有同好者切磋。如今,能把雕刻作為自己的工作了,有師傅指點、同事交流,一方石料經自己打磨之后就能成為工藝品,這極大地激發了葛志文的創作熱情,葛志文的藝術天賦很快就通過泥瓦匠這一身份表現出來。
“藝術潔癖”遲到的回報
因為葛志文一直偏執地堅持“只雕刻屬于自己的作品”為創作原則,從選材、構思、雕刻都要自己主導。這與工廠“客戶是上帝”的宗旨發生了沖突。1998年,葛志文從工廠辭職,在南京開出了一家工作室,開始追尋內心的聲音,把目光轉向文化性更濃、藝術性更高的端硯雕刻上。“自己開工作室就不需要受人束縛,隨心所欲地雕刻”葛志文當時的想法很天真。
這種“不以市場為導向”的創作,很快就讓葛志文遭遇了冰冷的現實:端硯制作屬于工藝美術的范疇。而工藝美術是一個講究出身、名氣的市場。在端硯制作上一無師承,二無名氣的葛志文走進了死胡同。整整八年時間,辛辛苦苦制作出來的端硯作品都無人問津。在葛志文生活最困難時,曾經有人出高價,希望葛志文能復制自己,創作類似“慈善歸源”、“金牛壺王”這樣的作品。但是卻被葛志文拒絕了。
葛志文是個在藝術創作上有潔癖的人。只創作自己喜歡的題材,只雕刻自己想雕刻的作品,絕不讓自己的作品出現雷同。在葛志文看來,藝術品應該是唯一的,如果雕出的東西能夠復制,那就成為了商品。終于,葛志文為自己的“藝術潔癖”付出了代價:作品叫好不叫座,以至于此后幾年時間,葛志文不得不寄居在姐姐家,以姐姐的工資為自己的藝術創作埋單。
直到2006年,葛志文帶著20多件端硯作品赴新加坡辦展覽,取得了轟動效應:一方枯竹硯以接近20萬元的價格賣出,創下了同類型作品的收藏價格之最。從那以后,葛志文的端硯作品達到了5萬元的起步價,葛志文的藝術偏執終于得到了回報。
在賣出了自己的作品后,葛志文遠離鬧市,蓋起了一棟名為“閑園”的別墅。年紀輕輕,就過起了隱居的生活,但是作品風格卻一點都不“隱士”:回想起兒時生活的艱辛和母愛的溫馨,就制作一方名為《難為的歲月》的硯臺來玩味,一個針線匾,一個頂針,鄉村生活就躍然硯上——葛志文的端硯作品,不似傳統端硯那樣風月無邊,而充滿生活氣息;看到西南地區干旱,就創作了一方名為《難以撫平的傷痕》的硯臺,一只布滿皺紋的手,一片龜裂的土地,讓硯臺就如同紀錄片一樣有了直指人心的力量……
唐伯虎有句詩: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這種愜意的生活,在“閑園主人”葛志文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唐伯虎不會為了換酒錢,把桃樹摘成凸枝。“閑園主人”也不會為了名利放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一年最多只做十方硯臺,只會把其中少部分拿出去拍賣,最好的留給自己和朋友欣賞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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