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里鏡外的梵高
作者:禹茜茜
我曾去一家畫店買扇面,和老板聊開來。我說你可以拍下店里的畫放到網站上作為宣傳。他搖搖頭說,沒用的。我詫異地問,怎么了?他說,現在繪畫市場蕭條,除非是名家的畫,不然無論怎么宣傳都沒人買的。你看我店里的這幅畫,是我那生活在北京的侄子的,花了半年時間畫了這幅油畫,一直沒有賣出去,急得要砍掉自己的右手了!現在把畫丟在我店里。我更驚訝了,精神理想和物質生存的矛盾竟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梵高雖也同樣貧窮,可是他的心態和現代的這位畫師迥然不同。
梵高,一個癡狂作畫的瘋子,踽踽獨行的天才。
他畫了很多自己的自畫像,那畫筆是鏡面,自畫像是鏡子里的和藝術顏料融為一體的他。鏡里的梵高是虛幻的,這幅幻影的對角線上才是真實的梵高。
然而不理解他的世人看見的是鏡子里的梵高,是當時的人們心里猜測的,不曾觸到的梵高。
有人說梵高的耳朵是自己割掉的,有的說是在他和高更起沖突時高更割掉的,有人說他被割掉的是右耳,因為畫里的他是右耳被白布包裹著的,有人說是左耳,因為梵高是對著鏡面畫出了自己。
他在美術商品店做學徒的時候——人們看見鏡子里的他:孤傲、蔑視一切,因為他用冷眼嘲笑那些前來購買美術店里的名畫的人們,和美術店經理大吵一架后卷鋪蓋走人。鏡子外的他鮮有人懂:已經悟得真正的藝術的妙諦,在他看來那些所謂的名畫沒有達到他的藝術標準,而他苦于自己的畫作竟還沒有被賞識的機會,只有冷冷地看著那些名作被人挾了大筆的金錢前來膜拜。他也沒有心計,不會掩飾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也不肯裝出諂媚的模樣討好顧客,不愿說著和內心世界截然相反的話。
他和世人隔著一面鏡子,明明他抬起的是左手,世人看到的是右手。明明他畫的是如今價值上億的藝術品,當時的世人看到的是不值一文的糟粕。
鏡子里的他:性格是陰郁的、沉默而寡言,毫無風采。在巴黎學畫時,已經三十三歲的他坐在古代雕刻的石膏模型面前,背后一群青年同學在那里窺探,竊笑他。鏡子外的他:一旦繪畫起來就是熱情的、靈動的。他畫畫的時候好像渾身都燃燒起來了,是那些絢爛的顏料踩著他的思想脈絡跳著火舞,活躍紙上。
鏡子里的他:極端的,惡意的,狼狽的,他曾身無歸宿,寄宿當時有名的畫家、他的妹婿莫夫的家,卻又打碎莫夫的石膏模型,而后倉皇逃走。鏡子外的他:他不喜歡自命為大畫家,又拿出石膏命令他畫毫無生命的作品的莫夫的作為。在后來研究神學后的一段時間,他整日苦口宣教,身心都疲憊了才肯休息,把自己的生活費都讓給窮人使用了。梵高的父親見到兒子時,梵高穿著破舊的短衫在一間污穢的小舍的稻草堆里睡覺。過度疲勞、睡眠不足、極度貧窮,他窮得只剩畫兒了。他還曾將父親寄給自己的原本就不多的生活費讓了一大半給了一個撫育五個無父的小兒孤苦伶仃的母親。
鏡子里的他:不曉得迎合俗眾的心理,完全拋卻利害得失,只顧著自己的性子作畫,農民都不肯給他做模特兒,嫌人品古怪畫風狂熱的他畫得太丑陋。鏡子外的他:他所選的題材一般是勞動者,所產的畫,大部分是勞動者的生活的深刻表現。疲勞的人,憂愁的人,病苦的人,一直不離開他的腦際,他從不畫一切上流社會的人物?!妒绸R鈴薯的人們》便是他有著這一繪畫題材傾向的荷蘭時期的代表作品。他體察人民疾苦,他樂于救助。他看起來愚鈍,不會也不愿按照“市場價值”來繪畫,可是他一直懂得追隨真理。這就是真實的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