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林然回憶起和于束的交往,仍覺得像夢一般。
當你溫柔而慈悲地望著我
那時候的林然是一位孤獨的女生,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圖書館……
那天,于束踩著陽光踏進教室,試圖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他覺得字寫得太難看,擦了又擦。他說:“你們朱老師因身體不適住院休養,這學期由我來教你們班的現代文學課。”說完這句話,他的額頭已冒出細密的汗水,為掩飾自己的拘謹,他欲轉身再做板書,無奈轉身時弧度太大,左手啪一下甩在講桌上,他疼得齜牙咧嘴,又自我解圍般吐了吐舌頭,林然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于束回頭時正好對上林然的眼睛,林然趕緊望向窗外那棵樹。
“既然你那么喜歡那棵樹,就以它為題,寫一首現代詩。明天交給我。”于束似乎在蓄意報復。
林然站起來,高傲地說:“不用明天,我10分鐘之后就可以交。”
多年后林然回憶起那首詩,只記得是寫了大樹和太陽的守望。詩歌的結尾是——當你溫柔而慈悲地望著我,你痛苦,我也痛苦;你寂寞,我也寂寞。
林然真正和于束熟悉起來,已是大二上學期的冬天。林然那時在學校的文學社工作,擔任校刊編輯一職,于束是校刊顧問,各類重要稿件均由他作評。每天傍晚,他們面對面忙著各自的工作,大部分時間不說話,累了的間隙,偶遇對方的目光,兩人總會相視一笑。忙完,兩人去吃飯或者去喝咖啡。有時候,于束會騎自行車帶林然在這個小城市里穿梭,更多的時候是兩人肩并肩慢慢悠悠地走,消磨著傍晚閑散的時光。那時候的林然熱衷于寫作,尤愛寫詩。在路上,林然虔誠地讀給于束聽,并讓他多加指教,于束每次都打趣:“您這不是讓我指教,是向我炫耀。”然后他會由衷地加一句贊賞:”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才華的女生。”
于束是這所學校不可多得的才子,又受西方文學的熏陶,有著貴族式的不羈與英俊,身邊永遠圍著那些連句子都寫不通順卻爭相讓于束幫忙修改稿件的女生。于束被這些“蝴蝶”纏得頭昏腦漲,慌張的時候總習慣四處尋找林然的身影。此時的林然永遠是安靜的,要么伏案工作,要么就是對他微笑。
一次,于束被邀請為大一新生上一節現代詩課,他帶林然一起去了。一進教室,于束就指著林然給大家隆重介紹:“這位是你們的學姐,她是我見過的最有才華的女生,沒有之一。”同學們大呼:“您女朋友真漂亮!”于束一愣,看向紅了臉的林然,然后不置可否地笑笑。
沒有希望的美好是最干凈的美好
于束長林然4歲,兩個人都正值好時候,如果有愛情發生,也不失為一個浪漫的故事。但林然知道不可能,因為于束異地的女友一年后即將回來和他結婚。沒有希望的美好是最干凈的美好。這句話用于形容林然和于束之間的關系最恰當不過。
那天,忙完稿件,窗外已紛紛揚揚下起大雪。于束忽然問:“林然,你喝酒嗎?”林然愣了一下,鬼使神差般點點頭。
走出校門,雪已經很厚。街頭寂靜無聲,于束忽然停下來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林然笑著說:“生日快樂!”于束轉過身,忽然躺在雪地上。他仿佛在自言自語:“你說過一會兒我會不會被雪埋葬了?”見林然定定地看著他,他便伸出手,對林然發出邀請。
林然緩緩蹲下來,于束環住她,給了她一個帶雪的擁抱。
“林然,你愛過嗎?”一天,于束一邊低頭忙工作,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林然一愣,不知答案是否曲解了他的問題:“愛過。14歲時愛上一個人,相愛5年。那天他去游泳,不幸溺水身亡。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很任性,總要很多很多愛,霸道得近乎偏執。現在才知道,沒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情。活著多好,不管后來能否在一起,他活著就好。”
林然的聲音很平靜,于束卻聽得動容,正要說什么聊表安慰,林然卻突然對他笑了,說:“晚上去喝一杯吧。”
跟著林然進門時,于束才知道她沒有住學校宿舍,是在學校附近租的一居室的房子。林然遞給他一雙女式拖鞋:“沒有邀請別人來過,所以今天你只能先將就穿我的。”說完她放下包,嫻熟地準備晚餐。于束要進廚房幫忙,林然推開他:“你去看電視,別沾染油煙味。”于束不肯走,賴在廚房打下手。一起洗菜的時候,于束忽然對林然說了一句:“你怎么看起來一點都不像21歲的姑娘?”
“那我像幾十歲的姑娘?”
“你像一位妻子。”
林然回過頭,咯咯直笑。
菜很快燒好了,味道很美。于束說:“我帶了酒。”林然盛了一碗粥遞給他:“先暖暖胃。”
喝到微醺的時候,于束說:“愛一個女人,住一間屋子,買一塊地,望一個景,走一條死路。太多選擇,我無所適從,漫無止境,茫茫無際。”林然也喝得兩頰緋紅,她像在呢喃:“路上的人喜歡追根問底,虛度了多少光陰。”他們都喜歡《海上鋼琴師》這部電影,這是他們各自喜歡的臺詞。
林然搖搖晃晃起身去拿舊碟片,是陳可辛的《甜蜜蜜》。他們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一部電影放完已是深夜。林然起身送別于束。
此后,于束常常來林然這里吃飯。他先是自備了一雙拖鞋,然后陸陸續續帶來自己喜歡的書,最后帶來一件絨毯。他說:“你這里很安靜,萬一我讀著書睡著了,林然你千萬別叫醒我,把這件絨毯幫我蓋上就行。”
于束愛喝酒,所以無論春夏秋冬,林然習慣用一碗粥問候他的胃。紫薯粥、海鮮粥、青菜粥、紅棗赤豆粥。溫暖又妥帖。然后他們開始講自己的故事。
于束在林然這里待的時間越來越久,他的手機每天晚上都會在同一個時間響起,于束掛掉,很快又響。林然這時總借口沏茶,起身離開。
一次,于束忽然拉住林然的手說:“很多人都以為我們在戀愛。”林然任他握著,一聲不響。末了,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于束,你說愛情是什么?”
“是陪伴,是擁有。”于束動情地看著林然的眼睛。
林然將手輕輕抽出來:“深愛的本質其實是悲憫。”
于束怔在那里。
陪伴和擁有里原本也沒有她
再見面,已是林然大學畢業5年之后。這5年他們其實沒有斬斷聯系:林然找到工作了,林然碰壁了,林然生病了,林然加薪了;于束升職了,于束結婚了,于束吐槽他的一地雞毛,于束做了爸爸。他們的距離有一千里,卻好像在面對面。
為完成一個專題劇本,于束帶學生到林然工作的城市的附近山區考察。他在短信里把地址發給林然,說:我在這里,離你是不是很近?
林然按地址查詢,原來是在百里之外的郊區。每天有3班客車往返,上午的車已錯過,她打了的士徑直奔去。到了山下,司機嫌山路危險不肯前往,林然只得下車徒步前往。她想讓于束下來接她,手機卻突然沒了信號。幾座山連綿起伏,她才想起,她忘了告知于束她具體的抵達時間,也忘了問于束具體在哪兒。她只能翻山越嶺去尋找。
上山的時候,林然走得太心急,一個陡坡使她腳下一滑,眼睛一黑滾了下去。睜開眼,林然慶幸自己毫發無傷,雙腿卻抖得厲害。林然暗暗問自己:如果是從山頂摔下來呢?如果摔死了,值嗎?
到了山頂,手機一下子來了幾十條短信。
“你在哪兒?”“你到了嗎?”“路上順利嗎?”“餓了嗎?”“你發個位置我去接你。”……
林然握著手機,流下淚來。
那天他們像往常一樣,絮絮叨叨說著近幾年身邊發生的趣事,幾杯酒下肚,心事便藏不住了。于束問:“你還是一個人?”林然點點頭。于束輕輕說道:“你畢業之后,我買了你租過的那套一居室。累了,就去那里。推開門,好像你還在。”然后他打開手機,給林然看那套小房子的照片。看到最后一張,林然心生凄惘:最極致的無能為力,原來就是這般滋味。
林然曾經那么膽怯,像小小的刺猬等待冬眠的結束。她的喉頭有一根軟骨,她等著于束將那根軟骨拿開。然而她新生的奢望落了空。那些年他們優柔,帶著盲目的決心和絕望的依戀,連一個吻都沒來得及發生。在無數個推杯換盞的夜晚,他們誰都不敢醉一場,而未說出口的愛已被歲月掩埋,林然心想:于束能在這世俗的煙火里幸福地活著,對她又何嘗不是一種成全。
送林然下山的時候,下起了雨,路太陡又滑,于束伸出一只手,扶著林然,兩個人肩并肩走著。林然上車,車開出好遠,于束還站在雨中。
林然別過頭,聽雨聲拍打著車窗。她閉上眼回想從前。從前于束曾問林然“你愛過嗎”,從前她問于束“愛情是什么”;從前她說“愛情是悲憫”,從前于束說“愛情是陪伴是擁有”。
陪伴和擁有里,原本也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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