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伍娟在中國聯通營業廳里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終于把“愛瘋4”據為己有。

杜明說她人傻、錢多，“愛瘋4”有什么好，得瑟幾天就等著后悔吧。

伍娟說：“愛瘋4”都成街機了，再不買就對不起自己了。

其實，伍娟買“愛瘋4”，主要是為了它的免費無線路由視頻通話功能。她需要它。她要和同樣買了“愛瘋4”的杜明視頻通話。她想隨時看見他。

遇見杜明的時候，伍娟正在減肥。一個星期去兩次“天天”健身室。每次去，總能見到杜明在跑步機上狂跑，他身上的汗水散發著濃重的雄性荷爾蒙氣息，時常把伍娟的視覺和聽覺熏得微醉。

有一天，她終于沒忍住，上了杜明左側的跑步機，把速度調到12。

杜明卻視而不見，抬頭挺胸直視前方。半個小時后，在她累得以為快要吐血死掉時，他突然轉頭說：“美女，你很能跑！下次咱倆再比賽一次怎么樣？”

沒有客套，沒有嘲笑，也從未有帥哥喊身材圓滾滾的伍娟是美女。身高160厘米但體重達140斤的伍娟，從小就是一個胖姑娘，也永遠是情場上的剩余小兵。

所以伍娟很高興，把頭點得像搗蒜。

后來他們一起從健身房離開，在“永和”豆漿店買了嫩滑的豆腐腦。從汗流浹背的健身房到衣冠整齊、生活氣息濃郁的“永和”，也許是服飾上的落差，也許是伍娟在情感上孤單得太久，她從杜明的眼里看見了含情脈脈的意思。

伍娟的心便歡喜起來。原來還能找到愛情的感覺，原來日子可以不用再寂寞。于是，從“永和”豆漿店出來后，他們心照不宣地去了附近的酒店。

夜色在窗外無聲無息地窺視，杜明的喃喃情話有意無意地磨蹭著伍娟的欲望。昏暗的光線下，伍娟突然記起一句話：“如果可以夜雨剪春韭，哪里再管它明日隔山岳？”好吧，就算是一夜情，她也不在乎，因為，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他。

可是，在他興奮地攻入她的城池后，他放在床頭柜上的“愛瘋4”響了。他瞄了一眼，說：“是視頻電話，抱歉。”

他穿好衣服，拿著“愛瘋4”到了衛生間。那一刻，伍娟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她也要買“愛瘋4”。

2。

伍娟供職的廣告公司媒介部，員工薪水低得不好意思和日漸增長的物價相抗衡。但她仍毫不猶豫地透支銀行卡，買了一部“愛瘋4”放進自己的包里。

伍娟的包是一個民族風格的黑色棉麻大包。包里除了潤膚霜、護手霜、化妝小袋，還有厚厚的廣告文案。廣告公司的人事復雜、工作瑣碎，讓她糾結。每次以為要撐不下去時，她總會從包里拿出“愛瘋4”。

“杜明，我好累。”伍娟對“愛瘋4”里的杜明說。

“累了就別做了，我養你。”杜明的笑容在“愛瘋4”里很燦爛。

伍娟的心也燦爛起來。這才是她愛的男人應該說的話。但是，城市很大，容得下很多夢想，也容得下很多可能。她說謝謝他的好意，可她不想做上無片瓦、下無立錐的女人。然后，她約他去吃晚飯，或者看一場電影。

漸漸地，她和杜明像情侶一般生活。周一至周五，她一天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地鐵、公司、客戶間奔波；周末的晚上，他們相約在她的小床上。

伍娟漸漸地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感覺比存折上漸長的數字更讓人滿足，有一種感情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杜明是一個體貼的男人。他出差，總能為她帶回尺寸合適、式樣美觀的服飾；他和客戶應酬吃晚飯，會打電話問她吃了嗎？想吃什么？然后把她想吃的打包帶給她……

感君千金意，慚無傾城貌。伍娟想，只有給自己一副凹凸有致的身材，才配得上體型健美的杜明。

然而，伍娟減肥減出了毛病。腹瀉、乏力、厭食，一天比一天嚴重。冬至的晚上，她差點暈倒了。

杜明發了火，強制送她去了醫院。他就坐在她的病床邊，牽著她的手守了一夜。

后來，伍娟時常想起這一夜。她想，給得起女人溫暖的男人，他的本質就是一個相當不錯的男人。

如果愛情也有DNA，伍娟希望，她的愛能復制傳遞到杜明的愛里，從而完成繁殖的過程。

3

伍娟再也沒有刻意地減肥。

杜明說，他就愛她圓滾滾的身材。他的手在她圓圓的腰部徘徊。他說她就是一塊又香又甜的紅燒肉。他們擠在她的小床上，鼻子頂著鼻子相視而笑。

愛情是一朵花，看著看著，連帶著心情也似花。愛情還是一把尖利的剔骨刀，剔斷伍娟的自卑，切斷伍娟的懶惰。伍娟的業務量大幅提高，從前愛挑剔的客戶變得好說話，老板自動給她換上了好臉色。

公司媒介部的主任跳槽，職位空缺，伍娟信心滿滿地等著升職，卻在員工會議上當眾落了淚。

一個身形瘦削的女人沖進會議室，扯住伍娟的衣服張口就罵：“騷貨！不要臉！肥得像豬！這副模樣還搶別人的老公！”

伍娟的襯衫被女人扯得支離破碎，鈕扣灑落一地。伍娟一下子呆了，任由瘦女人廝打著自己。好一會兒，伍娟才意識到，難道她是杜明的老婆？難道杜明真的結婚了？

伍娟哭了。她在公司的衛生間里給杜明打電話。電話一直在響，卻沒有人接。

伍娟不知道怎么回到住處的，她蜷縮在自己的小床上，哭得山崩地裂。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給杜明打電話。可她的“愛瘋4”里，再也沒有杜明燦爛的笑。

只有一次，杜明的“愛瘋4”通了，可是，“愛瘋4”里是瘦女人的臉：“不要臉！肥得像豬！”

伍娟怒了。瘦女人可以在公司的老板和員工面前侮辱她，但不可以在杜明面前侮辱她。伍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想法，她只知道，那一刻她憤怒地回應瘦女人：“你這個瘦臉麻猴！”

第二天上午，瘦女人再來，重復著之前的行為。這一次，伍娟沒讓瘦女人扯破衣服，她和瘦女人廝打起來，震撼了整個公司。下午，伍娟失業了。

4

伍娟奔波了近半個月，工作仍沒著落。面試時，總有主考官說，你就是有些胖了……伍娟便苦笑，想，她又要減肥了？

伍娟又去了“天天”健身室。沒有杜明的身影。她站在速度12的跑步機上，甩著圓圓的腰，瘋狂地奔跑，眼淚也瘋狂地往下掉。

積蓄日漸減少，伍娟搬到了環境更糟的出租房里，和鄰居只有一板之隔，放個屁都能嗅到。有趁火打劫的損友想以幾百元的價格要伍娟的“愛瘋4”，伍娟不允。

在“愛瘋4”之前，伍娟從未買過奢侈品。在“愛瘋4”之前，伍娟從未被一個男人體貼地愛過。在“愛瘋4”之前，伍娟從未奢侈地愛過一個男人。她要留下它，給她曾經的愛情留下一個奢望。

可是，即使愛情欺騙了自己，還要努力生存。

伍娟瘦了。圓滾滾的腰有了弧度，圓圓的臉有了尖尖的下巴，她學會化不濃不淡的自然妝，學會在想討好某個異性時故意放低身子。

生存和愛情一樣，是殘酷的。愛過一次后，伍娟明白得更透徹。

工作機會就來了。在一個不大不小的網站做網絡編輯。

新同事們絕大多數是女性，偶爾點綴其中的幾個男同事，見了伍娟，第一句話便說：“美女你好，有什么可效勞的，請盡管開口。”伍娟沒有特別的欣喜，只是禮貌地笑笑。

可是，還是無法睡一個安穩覺。新的工作，月薪仍然不高。只有努力工作才能拿到高月薪，這道理在哪兒都通用。

伍娟仍然住在一板之隔的出租屋里。有一天午夜，伍娟突然醒來。昏暗的房子里只有一個亮點，是她的“愛瘋4”。她看見了杜明。他的雙眼憂郁地看著她。

伍娟哭了，她沖著“愛瘋4”大喊：“你還愛我嗎？你還愛我嗎？”

沒有回音。杜明的臉突然從伍娟的“愛瘋4”里消失了。隔壁有人在罵三字經，伍娟把指甲掐進皮膚里，一任淚水洶涌成河。

5

后來，伍娟和公司里一位曾經叫過她“美女”的男編輯結婚了。

在男編輯第一次摟上伍娟的腰之前，伍娟問了不下10次男編輯兩個相同的問題：“你真的沒有結婚嗎？你覺得是愛重要還是我重要？”

男編輯回答，他沒有結婚，如果她不相信，他可以和她立即去民政局查證。還有，他覺得愛非常重要，當然，是他對她的愛。

男編輯的回答很認真。伍娟想，還好，至少面前的這個男人沒有隱蔽的老婆。

愛比任何一個人都重要。愛比你重要。這是伍娟對愛情的真正看法。

其實，杜明在第一次攻入伍娟的城池時，他的“愛瘋4”響了。在杜明拿起“愛瘋4”的那一瞬間，伍娟就瞄到了“愛瘋4”里瘦女人的臉。

都是自己的愛情自作孽。雖然杜明從未解釋過瘦女人的存在，但杜明給了她那么多溫暖，她便下意識地屏蔽了瘦女人的存在。

愛比你重要。伍娟想，當初她遇見隱婚的杜明時，這個想法是錯的。現在遇見男編輯，這個想法是對的。

伍娟賤賣了“愛瘋4”。

男編輯沒問為什么，他語重心長地說：“也好，我一直在想給你送什么訂婚禮物呢！那就送一部新的‘愛瘋4’給你吧，你想看見我時，隨時可以看見我。”

伍娟一言不發，滿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