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嗯，還點頭，表示她聽到，也許她真的是已經知道，但并不表示她從此就會依隨他的意見。

侍者把甜點捧上來了，表示晚餐快到吃完的時候。他用小湯匙挖一口橙黃色的布丁，甜中帶酸，是芒果味的，他不喜歡芒果。如果是他叫的，他永遠不會選擇芒果。但他妻子喜歡。妻子從來不理會他到底喜歡什么，包括飲食。

開始的時候，他告訴過她。她說嗯，還點頭。他就安心地等待。等了數十年后，他就知道，當她說嗯，還點頭，表示她聽到，也許她真的是已經知道，但并不表示她從此就會依隨他的意見。

她從不理他的喜惡。或者用不在乎比較恰當。

有一次，他開口了，“我不喜歡芒果味道。”

“都把最好吃的叫來了，你還想怎樣？”妻子聲音輕輕的，也不生氣。

他沒有水準。這是妻子的想法。好吃的他嫌不好，不好吃的他才喜歡。像到這種五星級的酒店吃晚餐，他說何必，某條街頭的什么什么炒面條煮米粉更美味，她就是不能忍受他的“不求上進”。現在是什么身份了，還坐在街邊的破桌子旁吃大排檔，要是遇到人，成什么樣子？她要訓練他，要讓他出去外頭不讓人輕蔑。

她實在是受不了他的隨便。從前窮，沒關系，現在做生意賺了大錢，他還是和從前一樣。衣服不選名牌，穿拖鞋也出街，車子說可以用就好，公事包還提著殘舊的那個，居然說沒有破損，何必換新的。妻子堅持的時候，他當然也聽話，但她曉得他有怨言。她不理，只要他聽話就可以了。

無論衣食住行，妻子全要講究。那么多名牌，她也認識不完，反正選最貴的就是最好的。可能不是最好，但是讓人家看到，聽到那行頭那名字那排場，知道那價格，臉色馬上換成尊敬和羨慕，就是正確的選擇了。

他一匙一匙地，終于把芒果布丁吃光了。他不喜歡，但不習慣浪費。

侍者即刻過來問：請問要咖啡或茶？

他不要咖啡，也不要茶。

妻子回答，兩杯咖啡。

現在流行咖啡。妻子的選擇都不是沒有原因的。

黑色的，苦味的飲料。一點也不可口。他啜著，不想喝完，但是那未免太可惜了。

以后不要叫咖啡給我。他張開口，但并不知道自己沒有把話說出來。他聽到妻子說嗯嗯，看到妻子點頭。但他完全知道妻子以后照樣會叫給他。

苦咖啡終于喝完了。

可以走了吧？他一點也不明白為什么好好的在家里吃飯不要，傭人說家里已經煮了湯和面，但妻子非到這五星級酒店來吃一餐那么貴的，不好吃的晚餐。

妻子說因為今天是情人節。人人都在慶祝。明天去上班時，辦公室里有人會問的。

情人節？有什么意義呢？他和妻子甚至連情人這個階段都沒有經過，相親后，雙方家長說好，他們就結婚了。

付賬以前，侍者拿了一束玫瑰花過來，祝你們情人節快樂。

妻子微笑地接過來。謝謝。

玫瑰的火紅讓他眼睛有點刺痛。

拿來做什么？他不明白。

回家吧。妻子說，站起來。

一點也不好吃。他低低地，聲音倒是發出來了。

她向來不重視他的意見。這回也不例外。走吧，回去了。

他跟在妻子后面，告訴自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