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和愛情比起來,還有一種東西更為重要,那就是驕傲——做人的驕傲。
A
大學畢業那一年,阿C跟我說分手。
我答應了,掉頭就走。
四年的感情輕易就結束,怎能不令人難受?當晚,我打算獨自去喝酒。
平素我的生活過得很簡單,喝酒的次數也有限。雖然酒吧那條街與學校僅僅是一墻之隔,但是我并沒有相熟的店子可去。我慢慢走在彩燈照眼的路上,反正是買醉,隨便哪一扇門都可以安慰我吧。
兩杯酒就把我給灌醉了。其實醉酒時我很清醒,并沒有像別人想象的那么不堪。我靜靜的,暖暖的,有點兒高興,有點兒歡喜,心里明白得很,只是動作比平時慢半拍。
我對剛剛坐到同一張桌上的男子說:“你好,我同你干一杯。”
那人笑笑,真的同我干了一杯。
酒的味道一點也不甜美,是苦的,澀的,但是我喝得很爽快,我做出一種姿態,給自己看。
忽然我疑心對面的男子就是阿C,我站了起來:“喂,我們已經分手,請你不要再來找我。”說完我就向外走。
那人跟上我。
我回過頭,大聲說:“不要因為是你先提出分手就認為我是失敗者好不好?我也有我的驕傲!”
那人搖搖頭,笑了笑。
路好像不平了,我走得很慢,我的腳步深深淺淺,越走越艱難。
那人走上前扶住了我,輕輕說:“你喝醉了。”我點點頭,醉就醉吧。那人并沒問我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他只是把我帶到賓館里。
他在跟前臺的小姐交涉,我笑呵呵地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
然后他把我扶進一個房間,對我說:“好好睡一覺,什么都好了。”說完他輕輕帶上門,走了。
第二日我醒來,把晚上的事情回憶了一遍,那人當然不是阿C,阿C做事不拖拉,他決不會留戀舊愛。那么他是誰呢?床頭桌上有一杯清水,已經冷了,想來是他昨晚為我倒的。呵,我竟然宿醉街頭,而且被好心人救了。
B
一年以后,所謂失戀,已經云淡風輕。回頭看起來,大學里的感情更像是一種相互的依靠,真正的愛情應該不會那么短促,我又何苦傷心。
越來越覺得那次喝醉很不值得。
冬天,我接到阿C打來的電話,他說他要結婚,請我來觀禮。
我拒絕了。“如果你不來,就是生我的氣。”阿C說。
分手的事情我也有份,他何必這么高估他自己。但是他這種孩子氣的要挾頂有用,我不愿同他計較,我還是決定去。
反正也是寂寞,與其在冷清中打發,不如在熱鬧中打發。
出租車在二十分鐘后到達,看,世界多小,我們不僅在同一個城市,相隔的路程也不算遠。下車后我走進這間帶有小花園的別墅,忍不住嘆息一聲。阿C真不錯,相貌一流,智商一流,更主要的是,他眼光好,懂得抓住機會。像這位新娘子,老爸是公司董事長,哥哥是總經理,女孩自小含著金鑰匙出生,連鈕扣都鑲寶石,他不選擇她,難道選擇我不成?
婚禮由新娘一家操辦,很大方。吃過正餐大家到舞池跳舞,不跳舞的人自取水果,或閑閑地舉一杯酒。
我忽然又有點懨悶,拿了杯酒,坐在陰涼的地方休息。這時,有一個小女孩低著頭往我身邊拱,我拍拍她,她抬起頭,見我不是她媽媽,抽抽搭搭地就要哭。
我俯下身,自桌邊取了一粒葡萄:“要不要看魔術?”她忽閃長睫毛看著我,點點頭。我開始變魔術。我惟一的小能耐,是把一粒葡萄變成一粒棗。
過了一會,一個女人走過來,輕聲說:“小滿,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害得媽媽到處找你。”抬頭我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梳髻,穿旗袍,身材豐腴,她笑著對我說:“這個孩子很淘氣,難為你哄她這么久。”是斯文有禮的人,我說:“沒關系,她很可愛。”
女子一笑,便指著不遠處的木門說:“我要帶她去露臺,不如一起過去坐坐。”說完便抱著小女孩走在前面。
C
我說:“小滿,這名字真好。”小滿搶著說:“我是小滿那天生的,就叫小滿。我媽媽是冬至那天生的,就叫冬至。”
冬至對我笑笑:“我這人很懶惰,如果我可以再生一個孩子的話,我愿意生在秋分,好取名字。”她笑的時候眉毛彎彎,眼睛水滴滴。
我喜歡她們。
冬至問起我:“你是妹妹的朋友嗎?”我說:“我是個不相干的人,原來與阿C是一所學校的同學。”
她“哦”了一聲,眼睛微微閃動,她這樣冰雪聰明的人,想來已經猜出我的身份。但她不動聲色:“我是他們的嫂子。”這句話說得既溫柔又嚴肅,把一對新人用語言的墻壁牢牢保護起來。我在心底笑一聲,放心,我不會有興趣介入他們的。然后想起阿C,一入侯門深似海,不知道未來的歲月他將會有怎樣的體會。
通過露臺向下望,可以看見一些人。小滿在露臺上高聲喊:“爸爸,爸爸!”我便看到站在梧桐樹下的男子,沖著這邊點頭揮手。過一會兒,他上了樓,用細長的手與我一握,說:“你好,我是舒仰止。”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是他!我也認出了他,也笑了。沒有記錯的話,他正是那晚幫醉酒的我找到賓館的人。
但是我們都沒提這件事。
我們說一些不相干的話,說話的時候,我們的目光會不經意地碰在一起。
時間不早,我起身告辭。冬至囑咐我再來玩,還說要一起去春游,但是我沒有說我會再來。
回到公司,意外地接到舒仰止的電話,他說:“我代我妹妹和阿C向你道歉。”
“胡說,你別把我當成那種舊式女人!”我的聲音有點生氣,但是我心里并沒有生氣。
他笑了:“你能這樣想就好,小滿五月過生日,她叫我告訴你一定要來和她切蛋糕。”放下電話我沉默了,難道這個男人打電話只是想告訴我她女兒的小小心愿?
五月,我寄了禮物過去,但是人并沒有去。我有意回避著這一家人,雖然他們都是極好的人。
原因,我自己清楚,但是我不愿分析思考,那會使我很痛苦。是的,自那一次重遇之后,我發現我有點喜歡舒仰止,不,我喜歡他應該不是一時的事,也許早在宿醉醒來的那個清晨,看到桌上一杯清水的時候就開始了吧。
我拒絕不了他熱烈的目光。我學著忘記這種目光。
D
時間過得不慢,轉眼,我離開廈門,來到深圳,做一份很有挑戰性的工作,我做得勤勉,不久升了職,不必再為生存奔忙了,可是閑下來時,感情成了我的沉重負擔。這是兩年之后的事。
兩年中間,我并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堅決,舒仰止時不時打來電話,而我也從沒拒絕接聽。
和他聊聊,只是平常的話題,簡單的問候,但是我心里卻有種犯罪感,是的,我們都清楚地體會到彼此心靈的震蕩,而我們從不說破。
這種通話成了一種看似公開、實則詭秘的行為,我深深知道他不應該單獨與我通電話,他應該和冬至和小滿一起打電話給我才對。因此,工作不是太多的一天,我終于決定給冬至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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