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無期限不續約
口吳宏慶
花樣男子
萬清霜來到這座江南水鎮的時候,正是四月間。江南春色對于她這個北方女孩來說過于神奇,她不明白南方的空氣為什么總是濕漉漉的,她也不明白,為什么這座小鎮上的人都顯得那么悠閑,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坐落在彎:曲纏繞的小河邊上那些茶館的客人總是滿滿的。
這樣也好,萬清霜心想,她可以在這幾天里好好的品味一下這座小鎮上各個茶館的風味。
萬清霜來到水鎮的第三天,她一早起來就去了“悅來茶館”,這是她第 次來這家茶館。她的計劃是一天至少換兩家茶館,然而她來到后就再也沒去過別家了。當時萬清霜坐在臨窗的位置上,喝著江南的雨前毛峰,聽著茶館里隱隱約約的戲曲,看著下面水道上那一艘艘烏蓬船吱呀吱呀地劃行著,心里愜意無比。
然后萬清霜喝了一口茶,轉頭看了看茶館里的人。現在還早,人也少,茶館里只有零星幾個人,且都靠著窗坐著。萬清霜的眼睛越過眾人,然后繼續回到窗外,猛地,她的目光又回了過來,在離她不遠處,坐著一個人。萬清霜一開始以為是女人,但后來才發現是男的。萬清霜從沒見過男的也會長得如此標致,他拇指和中指捏著茶杯,小手指微微地翹著,淡然地喝著茶,兩只黑漆一般的眼睛偶爾會瞄過周圍,但顯然什么都沒放在他眼里。
萬清霜學過心理學,知道這樣的舉動其實是過于自戀的原因。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有預感一般,抬起頭來,看了看她,卻是面無表情,手和茶杯遮住了他的半張臉,但仍然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一個男人怎么可能長得如此驚艷,且又如此淡然?萬清霜突然有種沖動,她想上去問他叫什么,但就在她付諸行動之前,那男子已經起身走了。
茶館伙計來給萬清霜續水。萬清霜問道:“剛才那人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伙計微微一笑,說:“您肯定是外地人,在我們這,沒人不知道他。”
于是萬清霜知道了那個像君子蘭一樣美麗的男子叫羅剛,一個很剛硬的名字,卻是一個江南戲種里的男旦。對于男旦,萬清霜知道得不多,她只知道這是一種男唱女腔的角色,就像霸王別姬里的張國榮,舞臺上萬千風情,卻是個男的。知道了羅剛的職業,她突然覺得羅剛的美是順理成章的。
羅剛在水鎮附近是個名人。幾十年里幾乎斷代的男旦在他手里卻顯現了光彩,在水鎮,有很多關于他的傳說。水鎮保留了很多舊的傳統,戲曲就是其一,在別處幾無生存之道的戲曲在水鎮卻能生存得風風火火。
鎮子正中有一個大戲臺,據說有百余年歷史了。萬清霜像當地人一樣,坐在長條凳子上,嗑著瓜子,幾個伙計身背瓜子袋,手拿長嘴大茶壺穿梭在人群之中。戲臺上,一個打扮成小丑模樣的人出來了。一番打趣之后,音樂節拍拖了一個長腔,跟著,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出來了:萬清霜盡管知道這就是羅剛,但還是要仔細分辨之后才敢確認,他實在太美了,身材窈窕,精致的臉上有一汪水似的眼睛,她不由得隨著眾人叫了一個“好”字。
戲說的是什么,萬清霜已經不記得了。戲還沒結束時,她迫不及待地打了個電話。
第四天,萬清霜繼續來到“悅來茶館”,如愿地見到了羅剛。素面朝天的羅剛在萬清霜看來仍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這種美很可能與他淡然的表情有關。萬清霜走了過去,在羅剛面前坐下。羅剛看了看她,淡淡地一笑。萬清霜說道:“我看過你的表演了,非常精彩。這是真話。”
“謝謝。”羅剛點了點頭,顯然早就習慣了別人的恭維。萬清霜說:“我也學過一段時間的戲,能不能請你指點一二7”
鋌而走險
羅剛有些詫異,似乎不大相信這樣一個時髦的姑娘也會學戲曲。萬清霜于是做了幾個手勢。旦角里的手勢就像演員的眼神一樣,直接代表人物的心理。梅蘭芳先生自創了五十三式手勢,招招行云流水。完了后得意地看著羅剛。沒想到羅剛冷冷一笑,說“看你手勢,是高人教過的,但又很是雜亂。”
萬清霜尷尬地笑道:“都是東拉西扯地學來的,沒正式拜過師。讓你見笑了。”
羅剛喝了一口茶,又問道:“能見識下你的身段嗎?”
“當然可以,你什么時候有空?”
第二天,羅剛應約來到萬清霜在水鎮暫住的賓館里。進了房間后,萬清霜說:“羅老師,那你看我從哪開始呢?”
“你就挑你最擅長的。”
萬清霜于是唱了出《蘇三起解》,聲音裊繞,身段優美,將蘇三活脫脫地展現在眼前。完了后萬清霜略顯得意地看著羅剛,卻看到他微微地皺起了眉頭,說:“這是誰教你的,怎么什么派的風格都有?”
萬清霜不服氣地說:“這可是我最得意的,要不你來一段我學學?”
羅剛沒有拒絕,拉開架勢,唱了一出。萬清霜像是聽天籟之音一般,完了后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等到羅剛干咳了一聲,這才醒悟過來,使勁地拍著手道:“羅老師,我敢肯定,如果你愿意被包裝,你肯定會紅遍全國的,”
羅剛淡淡地笑了笑,說:“紅遍世界又如何?能賺錢嗎?”羅剛笑了笑,“我父母很有錢,也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才能容忍我學戲。我再紅,也不可能賺得比他們留給我的錢多。我學戲,純粹是為了喜歡而已。”
萬清霜啞然,半晌后問道:“對了,你女朋友呢?什么時候介紹我們認識一下,她一定是你的忠實戲迷吧?”
羅剛卻不說話了,坐了一會兒,他起身告辭了。
送走羅剛后,萬清霜將桌上的花束搬開,取出了一臺微型攝像機,剛才,攝像機一直是開著的。隨后她打了個電話:“羅剛的錄像我已經拿到了,你趕快來取吧。”不多時,門響了,進來一個姑娘,她興奮地接過萬清霜手中的攝像機,正要走,卻突然停下來,問道:“萬姐,這樣合適嗎?不經過他的同意擅自錄像并用作商業運作,如果他知道……”
萬清霜的臉色變了變,咬了咬牙說:“管不了那么多了。公司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人進行包裝,倒閉是遲早的事。” 清霜娛樂公司是萬清霜從畢業后就創立的公司,為此她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辛苦。公司以推廣新人為主,并簽訂長期合同,打造新人并賺取高額回報。然而,在此前推出的幾位新人卻都因為自身條件而不具備長期效益,以至公司自成立以來便處處受制。萬清霜正因為如此,才郁悶地跑到水鎮來散心,卻不期而遇了羅剛。數年在娛樂圈里跌打滾爬,萬清霜早已明白娛樂圈的真相,她相信羅剛一定會紅的,只要他愿意。然而,羅剛卻不愿意,因為他并不缺錢,而且也沒有野心。但現在如溺水之人的萬清霜,怎么也不會讓這根救命稻草從自己手里溜掉的。先宣傳,同時誘其簽約。倘若成功,她的公司會重現生機,若不成功,伴隨著公司倒閉的還有自己的名聲。但萬清霜此時已經顧不了這么多了。
萬清霜后來又約了羅剛幾次,羅剛肯定沒有想到她在打自己的主意,毫無戒備地將自己展示在微型攝像機里。萬清霜的本意是想收集到一定數量之后,然后選擇其中幾段進行網絡傳播。一個像君子蘭一般的男人,一個唱腔婉轉優美的男旦,兩者合而為一,再加上公司的推廣,沒理由不火起來的。
絕處逢生
這天晚上,羅剛又來了。他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絕技都傳給了萬清霜,并認真地指點萬清霜此前東拉西扯學過來的東西。戲曲這東西講究的是傳統,一字一句都有證可查,絕不是像萬清霜那般這段是梅派的,那段是余派的。
萬清霜并非真想學戲,但為了公司,她只能敷衍地學著。有時羅剛太過嚴厲,她就問他為什么要教她這么多東西。羅剛淡淡地笑,說:“我學戲時,師傅也是如此。”
萬清霜毫不懷疑羅剛對戲曲的熱愛,但這也正是她害怕的。一個只愛戲,而不愛戲之外的人,有什么東西能誘使他就范呢?萬清霜心不在焉的,連連出錯。羅剛沒有責備她,而是耐心地糾正了她。最后,羅剛拍了拍她的手,說:“好了,你先休息一下吧。看我來。”
羅剛做著一個個的動作,但一直沒有開腔。他閃轉騰挪,手指翩翩起舞。不知過了多久,羅剛白凈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他開口說道:“我昨天上網了。”萬清霜心里一緊。“我看到了除了我們倆之外,再沒第三個人看到的場景。”羅剛仍然在動作著,“知道我什么感覺嗎,就像被人騙了一樣。”他開始喘息了,但仍然沒停下。
萬清霜羞愧地說道:“對不起,我騙了你。我是個騙子。”
“不,我沒怪你,我想你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羅剛的喘氣聲漸重,“我并非拒絕外面的世界,只是我覺得像我這樣的男旦出去演戲,觀眾更多的是注意我的性別而非我的藝術。”
“你停下來,休息一下吧。”萬清霜去拉羅剛。但羅剛轉身移步,躲開了。“你不是一直很奇怪我為什么會教你嗎?其實很簡單,在你之前,我也教過一個女孩。那時我剛出師,不愿仰仗父母的光環生活,于是別人只以為我是個窮戲子,她也是一樣。她是個聰明美麗的女孩,讓我教她。我就教了,很用心地教,可是她學了沒多久,就去參加了一個選秀賽,為了得到名次,和評委好上了。你說她多傻,她不知道我有多少錢,只要她愿意,要多少我可以給她多少,可是,她為了那一點利益放棄了我。你跟她很像,不僅長得像,性格也像。”
羅剛的步履開始踉蹌,額頭上的汗像水珠一樣地掉下來。萬清霜再也忍不住了,她撲過去,將羅剛緊緊地抱住了,說:“我錯了,原諒我吧。”
羅剛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說:“如果之前聽到你這話,我肯定會原諒你的,但現在,晚了,”他鐵石心腸一般緩緩地拉開她的雙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萬清霜愣了會神,正要去追他,電話響了。是助手打來的。助手很興奮地說:“錄像在網上公布之后,反響異-常轟動,人們無法想象竟然還有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都急著想要一睹為快。另外,還有娛樂公司的經理人也打了電話過來,對他表示了興趣。我們要不要趁熱打鐵,繼續投一盤錄像出去?”
萬清霜想也沒想,說:“投。”
網絡的力量無比巨大,萬清霜公司的網站因為點擊率太大一下子癱瘓了。人們指責萬清霜實在已經吊足了大家的胃口,紛紛要求見到羅剛真人。一開始所需要的轟動取得了效果,但沒有羅剛的支持,她卻陷入了困窘之中。
萬清霜鼓足了勇氣去見羅剛。但羅剛根本不見她,他讓自己的助理告訴她,除非她放棄生意,以正常人的心態來見她。萬清霜做不到,誠然知道如果按照他所說的做了,或許他會向她求婚,到時他億萬家產就有她的一半了,但她做不到,公司是她的心血,她也不是那種甘心做家庭主婦的人。
一個多月后,萬清霜已經無法繼續吊大家的胃口了,這也意味著她的公司陷入比之前還要困難的窘境。就在她準備實施破產計劃的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過來。這是個女人,聲音很好聽,帶著尾音,一聽就知道學過戲:“你是萬小姐.嗎?我可以讓羅剛幫你。”
龍鳳戒指
“什么?你是誰?真能做到嗎?你需要什么條件?”
“我叫張小佩,我現在和他在一起,他愿意聽我的,但我需要一筆錢。”
萬清霜愣了愣,她隱約記得羅剛說過的那個女孩就叫張小佩,但她既然已經和羅剛在一起了,為什么還會需要一筆錢呢?猛然間就明白了,羅剛肯定沒對她說自己有錢,張小佩肯定是在網絡上知道羅剛成名了,所以才回來了。“好的,你需要多少?”
張小佩說了個數字,萬清霜覺得完全可以接受。于是兩個女人商定了一個男人的命運。
第二天,萬清霜見到了羅剛以及張小佩。羅剛的眼里根本沒有萬清霜,只是癡癡地看著張小佩。萬清霜看著他們,心里莫名地升起了酸楚的感覺。萬清霜與羅剛談起了條件,她的公司將負責包裝他,并且簽訂一份合同,羅剛毫無異議,更多的是張小佩在與萬清霜談判。張小佩堅持只簽一年的合同,萬清霜答應了。
接下來的日子很忙,萬清霜領著羅剛四處走場,開發布會,演唱會,做嘉賓。有些事情是很奇怪的,男旦這門古老的藝術在傳統的戲臺上并不見得有多少人關注,但一經過網絡包裝,卻成了全民共愛。一時間,萬清霜賺得盆滿缽滿,不過奇怪的是,她心里只是閃過一絲快樂的念頭,就很快被壓抑占據了。這或許是因為羅剛再也沒正眼瞧過她一眼的緣故。她想,羅剛之所以幫她,全因為張小佩的原因。但她又很奇怪,既然羅剛這么愛張小佩,為什么不將自己的身價說給她聽呢?
轉眼一年過去了,羅剛在娛樂圈里站穩了腳跟,傳統的戲曲在他身上綻放了新的光彩。在合作滿一年時,萬清霜設了酒宴款待羅剛以及張小佩。那天晚上,羅剛和張小佩來了。萬清霜首先感謝了兩人對自己的支持,接著提出優厚的條件要續約。羅剛破例地抿了一口紅酒,說道:“你還能唱嗎?”
萬清霜愣了愣,說:“當然能唱。”于是她又唱起了《蘇三起解》,可是沒有唱完她已經停了下來,唱戲這活兒講究的是練,吊嗓子,擺身段,以前不忙時她常練練玩兒,可這一年里忙得腳不著地的,哪里好好練過,竟然倒了嗓子。她困窘無比,說:“對不起,你教我的早就忘記了。”
“唉”,羅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競一口將杯里的酒喝完了。然后起身說:“對不起,這個約我不能再續了。”他起身便走,將萬清霜還有張小佩撂下了。
萬清霜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一時竟沒有去阻攔他,等到想起時,正要走,卻被張小佩攔住了,她說:“萬總,我不叫張小佩。我是他的表妹,我叫羅蘭。”
萬清霜茫然不解地看著她。
“是他叫我裝成張小佩的。他說第一次在茶館里見到你時,就喜歡上了你,后來又聽了你唱的戲,覺得你不像張小佩那樣學戲只為了掙錢。可是后來他發現你在網上發布了視頻錄像,恨自己看錯了人。一時間灰心喪氣,但卻拋不下對你的思念,暗中查了你的底細,發現了你公司的困境。他對我說。他可能錯了,因為你不是那種貪金的女孩,你所做的是為自己的事業。當時我嘲笑了他,說他太愛你了,以致在為你找借口。他就是這樣的人,雖然外表文弱,但其實很有主見,他想幫你走出困境,但直接給你錢,怕你誤會是羞辱你,于是找到我假扮張小佩……一年過去了,他以為你的公司脫離了困境,就會回歸到原來的你。但是你沒有,還是持著老板的口氣要與他續約……”
萬清霜沒有聽完就出了門,直奔羅剛的住處。在門口,遇到了背著行李的羅剛。萬清霜走到他身邊,說:“如果你真要走,我不攔你,但請你看看這個東西再說。”她遞了個東西過去。羅剛遲疑了片刻,接過來一看,那是一對情侶戒指,按照傳統手藝打制成的,一龍一鳳,透呈著古典氣息。
“這對戒指本來早就打好了,一直想給你,可是一來這戒指向來是男的送女的,哪有女的送男的道理;二來,我不知道張小佩……就是羅蘭和你的關系,所以……今天本來就是想壯著膽子說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一開口就成了要和你續約了。其實公司已經因為你而打開了局面,而且我也準備交給家人打理了。”萬清霜紅著臉,繼續說道,“如果你覺得不夠,那我還可以再送上一張拜師帖……”
羅剛愣了愣,笑了起來,雖然是在夜里,但他臉上卻充滿了陽光。他緩緩地放下行李,拿起那枚鳳戒,輕輕地戴在了萬清霜的手上,然后,自己戴上了龍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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