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需要錢嗎?問出口伍柯就后悔了。他想道歉,卻聽見她說:現在,不需要了。
1
伍柯又看見了那個女人。夕陽映紅她的唇,栗色的短發稍顯蓬松,長長的耳墜,白襯衫松垮地扎在腰間,修長的一雙腿,走在人群里,宛如一只鶴。伍柯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三十年,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么美的女人。
朋友小井比伍柯更具有冒險精神,信心十足上前搭訕。女人腳步不停,直接越過小井走了,連目光也不曾有片刻停留。小井氣急敗壞,這女人也太傲了。
小井家世比伍柯優渥,人長得也比伍柯帥,一雙桃花眼天生會放電。小井女朋友很多,對于伍柯空窗三年,他難以理解。伍柯是個正常男人,自然也懂得扎在女人堆里的逍遙快活,只是那樣的快樂太淺淡,絲毫不能填補他內心的空虛。但伍柯從不為自己辯解,也不反駁。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力,多說便是越界。
那女人過了馬路,小井還在張望。當他看到她走進一個小區,眼里瞬間燃起了斗志。那女人跟你住同一個小區?你有沒有見過她?
見過,見過很多次,她在初春搬到這個小區,一個人獨來獨往。伍柯和她有過一次交集,在小區的理發店,他在理發,她推門進來說染發,那時候她也是短發,濃黑的。理發師們都在忙,她翻著雜志慢慢等。一個小意外,伍柯的耳朵被刮到,細小的傷口滲出血。伍柯并未在意,接受道歉。她注意到了,走過來拉開理發師,你還剪?不幫他處理一下傷口?你們這剪刀消毒了嗎?鏡子里,她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靜如深海。那樣的眼神,伍柯至今不能忘。
遠遠的,他望著她,說: 沒有見過。
2
小井告訴伍柯,那女的叫張丹卓,是賣的。朋友圈里有一個人新近發了筆橫財,邀大伙聚會,那人帶的女伴就是她,白吃白喝一頓竟然要價好幾千,說不賠睡,八成是裝的,圖錢的女人還搞不定么。
小井在盛景天訂了位,要求伍柯必須到場。金光閃閃的包廂門被推開,一個女人出現在門口。她真的來了,伍柯望著她,霎時感到從頭涼到了腳。
席上,她不說話,替小井喝酒,一杯又一杯,喝得幾乎站不住。小井不滿意。
別他媽死氣沉沉,熱情點。
怎么熱情,要我脫給他們看?
你他媽不就是脫給人看的?
張丹卓反而笑了:除了你。
她擱下酒杯,轉身往外走,姿態無比驕傲。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伍柯仿佛突然醒過來一般,起身追出去,腳步匆忙而又堅定。在會所門外,他追上了她。
后來,伍柯在牽她的手擁抱她的時候,慶幸自己在這個晚上追了出來。霓虹映紅城市,如幻境。伍柯聞見風里她的味道,清冷的香。
你很需要錢嗎?問出口伍柯就后悔了。他想道歉,卻聽見她說:現在,不需要了。
3
張丹卓搬進了伍柯的房子。她為他洗衣做飯,像一個溫柔的妻。常常的,伍柯以為自己在做夢。
夏天過去了,秋天也過去了,冬季來臨,他們仍然在一起。伍柯終于忍不住問她,為什么愿意跟著我?他沒有太多錢,供著一套房子,有一輛代步車,像這個城市的大部分男人一樣,過著普通的生活,可她這么美,這么好,他不敢相信,她會一輩子屬于他。
她說,不對,伍柯,你是我見過最好的男人。你就像我家鄉的天空,很純凈。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最快樂。
我陪你回一趟家吧,我想去看看你家鄉的天空,想去看望你的父母。她忽然愣住了,繼而表情變得慌亂,甚至有點陰冷了。
我家太遠了,我不愿意奔波,等以后吧。她沉默。他再問,她仿佛瞬間被激怒了,你到底想說什么?你什么意思?
伍柯感到難過:丹卓,我們之間隔得太遠了,我似乎從來沒有走近過你。如果你并不是真的愛我千萬別勉強自己。
4
那天,伍柯回了父母家。他在自己剛剛說完最后一句話后,奪門而逃。他害怕她說,對,我不愛你,我沒有愛過你。那樣他會萬劫不復。
他叫上小井出來喝酒。自從他和她在一起,已經很少和小井見面了。小井罵他窩囊,為了個女人不顧兄弟之情,還弄得自己一副鬼樣子,她不就是長得漂亮點,值得你這樣?她說她丟了身份證你也信,搞不好她殺了人畏罪潛逃,到時候你就是包庇犯。伍柯很后悔叫小井出來喝酒,越喝越煩。
他回家躺了三天,整整三天,他沒有去見張丹卓,也沒有聯系過她,當然,她也沒有。
第四天的時候,他想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他坐臥不寧,從家里一口氣跑到了街上,跑回去見她。
她不見了。屋子里空蕩蕩的,她的行李也不在了。他簡直恨死了自己,為什么要逼她,為什么要懷疑她,她一定對他失望透了,什么純凈的心,都是假的。
5
小井說,你別找了。實話跟你說吧,我猜的沒錯,她就是犯事了,有個男的托了全國各地的朋友到處打聽她的下落。我看過那人提供的照片,就是她。小井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就在伍柯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張丹卓的時候,他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讓他去接自己的女朋友。他去了派出所,見到了張丹卓,她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安安靜靜的模樣。
派出所民警告訴他,五六小時前,張丹卓拖著行李來到這里,問他們能不能保護她?問原因,她也不肯說。問她有沒有家人,她也是耗了半天才說有一個男朋友,叫伍柯。民警問伍柯,她為什么需要保護?
伍柯領張丹卓回家,一路上,她一句話也不說,他們都不說。其實伍柯是有很多話想說的,想告訴她他有多么害怕失去她,想問問她這幾天去哪兒了,怎么過的,究竟發生了什么,還想牽她的手,想擁抱她,卻也只能沉默。經過這件事之后,他們之間似乎隔得更遠了。
客廳里,他們各居一端,空氣像凝固了一樣。終于,她先開了口,她說:我餓了。只是這一句話他的心就軟了,她是在向他撒嬌,她放軟了語氣,低垂著眉眼,她連撒嬌都含著矜持的意味。
6
張丹卓承認有人在找她,所以她不敢再住在這里,也不敢去找他,怕會連累他。
她將自己的故事講給他聽,她的家在大涼山,她十六歲跟隨鄉友走出大山,見識到了外面的世界,認識了宏哥。宏哥是當地娛樂行業的老大,他有很多錢,可以讓她和她的家人一輩子錦衣玉食。可是她發現自己無法愛上他,她決定逃走,她成功了,帶走了宏哥放在她那里的一筆錢,給父親治病,給弟弟存了全部的學費,她是打算掙了錢就還給他,但宏哥不肯放過她,他派了手下的兄弟輪流到她家蹲點等她。
伍柯問,你掙錢是為了還債?
陪酒嗎?是為還債。但因為遇見你,我想我可以晚點還,慢慢還。
宏哥終于找來了,比他們想象得更快。宏哥問張丹卓跟不跟他走?張丹卓一言不發地走出門,上了宏哥的車,至始至終,她都不曾看伍柯一眼。伍柯無能為力,他阻止不了她,更阻止不了宏哥。
宏哥臨上車前,又折了回來。宏哥向伍柯講了故事的另一段:那天張丹卓拿著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逼宏哥放她走,否則她就死。宏哥以為她只是耍性子,伸手去奪刀,情急之下,她胡亂揮刀,削掉了他的右耳耳尖,她幾乎嚇瘋了,丟掉刀拼命跑了出去。消息傳到她的家鄉就變味了,說她殺了人,畏罪潛逃。她母親經受不住打擊,在一天夜里投了井。等張丹卓回到家,母親已經已經去世半年。她始終認為是自己害死了母親,無法原諒自己,不敢再回家鄉。
宏哥說他派人去她家并不是蹲點,而是替她照顧家人。宏哥說,這一次,她不會再離開我了,她知道她欠我的。我會送她到國外去,讓她遠離大涼山。
7
伍柯獨自一人去了大涼山,他找到了張丹卓的家。不為別的,他只是想看一看她出生長大的地方,看一看她家鄉的天空是不是像她描述的那樣純凈。
她的弟弟告訴他,她回來過,給母親上了墳,又走了,和一個男人一起。
伍柯又獨自一個人回到了城市,回到了他和張丹卓一起生活過的家。屋子里靜悄悄的,他呆呆地坐著,猶如大夢初醒。忽然有人敲門,他下意識地起身,走過去打開門,他好像又在做夢了,不然張丹卓怎么會從天而降呢?
她穿著家居服,手里拎著一只雞和蔬菜,眼神柔軟。她說:我把頭發留長了,我知道你膚淺,最喜歡女人留長頭發。她緊緊環住他的腰,伍柯,我不會再逃了,不逃開大涼山,不逃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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