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虎初級中學在全縣是一所名氣很響的學校,中考成績連續五年進入全縣三甲,今年更了不得,冒出了個全縣中考狀元。可李校長拿著這份優異的成績單卻高興不起來,為啥?怕招生的唄。
人怕出名豬怕壯,這幾年,金虎中學成了高中招生的主戰場,為搶奪優質生源,縣里兩所高中年年在這里明爭暗斗,硝煙四起,戰線一拉起來,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兩所高中后臺都硬,李校長是哪一方都不敢得罪的,只能夾在中間轉,兩頭賠笑臉,耗費了時間,浪費了酒飯,結果是沒有一方滿意,次次鬧的是雞飛狗跳墻,完了都說老李不夠意思,不站在他們一邊。李校長是打掉門牙往肚里咽,常常嘆道:“我這里是啥金虎中學喲,是科索沃戰場。”
李校長愁眉苦臉的回到家,長吁短嘆,連飯都吃不下去。他那剛從大學放暑假回來的兒子不解的問道:“老爸,今年中考考那么好,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還高興呢,都愁死我了,”李校長苦著臉說道:“縣里兩所高中是年年招生年年斗,我們跟著把罪受,耽誤時間不說,還要招待周到,來的又是牛頭不對馬面的,兩所學校從不坐在一個桌上吃飯,就是來兩個人也要安排兩席,一鬧十幾天下來,斗的是烏煙瘴氣,吃的是彈盡糧絕。要命的是今年又出了個中考狀元,指不定還要鬧騰多長時間,你說我愁不愁。”
他兒子撇撇嘴不屑的說道:“他們招他們的,來了你們不管不就完了,要自找苦吃。”
“不管,你敢不管,”老李無可奈何的說道:“二中校長的表哥是教育局副局長,一中校長的表弟是教育局副書記,弄不好他們就拿這些后臺壓你,你敢不招待周到。”
“哦,原來如此,各有絕招,怪不得年年搞龍虎斗,斗的是沒完沒了。”兒子也深感到父親的難處了。
“哎,教室破敗的都沒法上課了,原準備暑期補一補,可資金短缺,現在他們一來,要吃飯,要住宿,更是雪上加霜,去年的賬還欠在飯館里的,今年咋辦?”李校長急的直捶自己的腦袋。
看著父親痛苦的樣子,兒子也很心疼。
第二天一早,李校長坐在辦公室,眼前那份紅色的中考報喜名單,就像一顆定時炸彈,炸的老李抬不起頭來,正在焦躁不安中,外面傳來“滴滴”的小車喇叭聲。
李校長伸長脖子一看,暗暗叫苦,只見縣二中的徐校長早以從車里鉆了出來,后面撲撲通通的一下子溜出來七、八個老師,整整比去年多一倍,聲勢浩大,看來,今年不但來的早,而且還來的多。
老李只好笑吟吟的跑出來迎接,徐校長緊緊握著老李的手祝賀道:“恭喜,恭喜……。”
“哪里,哪里,感謝你們來校指導,感謝,感謝……。”李校長連忙把他們迎進辦公室,寒暄讓座,上茶敬煙,一陣忙碌。
“李校長,你請坐,”徐校長抿了一口茶,潤潤嗓子,直奔主題:“,去年我校招生吃了點兒虧,今年你可要幫忙給補回來,那個中考狀元今年該是我們的吧。”
“那是,那是,”老李苦笑著答道:“我們盡力做工作……,只是,只是現在學生工作不好做,讀哪所學校,他們自己主見大的很呢。”
“呵呵,工作肯定有難度,可我們這次決心很大呢,”徐校長雙腿一攤,靠在椅背上說道:“今年招不到狀元,我們就不走了,暑假就陪李校長在這過,有吃有喝,好不好啊?”
“好啊!”跟來的老師就一起拍著手叫喚,高興的像過年。
李校長嚇的一杯水都差點兒掉在地上,他摸著滿腦門的汗,不知該如何作答。正好外面又響起“嘟嘟”的喇叭聲,李校長連忙說聲“失陪。”哈著腰迎了出來,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一中的趙校長了,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次趙校長竟帶來了十幾個招生教師,屁股后面排成一長隊,足足一個加強排。
老李簡直要暈了,機械的擠出笑臉,握手,迎進,看座,上茶。
小小辦公室一下子擠的水泄不通,一中左邊,二中右邊,決不混坐,界限分明。剛才還是滿臉笑容,談笑風生,現在雙方一打照面,早已是冷若冰霜,怒目而視。只有李校長陪著笑臉輪流敬茶,他知道,“冷戰”才剛剛開始,雙方排兵布陣,互探虛實,暗暗交著勁兒呢,這個時候,老李反而不急了,耐著性子陪就行了,年年如此,習慣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徐校長忍不住發話了:“李校長,我剛才已給你明說了,今年這個狀元是要填報我們學校的,你也答應了,沒問題的話,我們就走了。”說著,他欠欠屁股,假裝要走。
李校長一下子搞懵了,他沒想到今年戰法亂了,第一槍就打到自己頭上了,由于沒有思想準備,他張著嘴不知說什么好。
好在趙校長及時接過了這一槍,他把茶杯“咚”的向桌上一放,“笑話,排序有先后,坐席分長幼,一中都沒招,還臨到你二中發飆。”一中比二中早創辦十年,論資歷,論規模,全縣學校里也算老大哥。
徐校長穩穩屁股,毫不示弱的反擊道:“山大無柴,樹大空心,這兩年高考,二中成績比你一中好,要知道,學校是以成績論英雄,他不讀我們學校,難道還讀你們學校。”這幾年,二中高考成績略好于一中,這是事實,趙校長臉紅了紅,喉結動了動,瞥了口氣,沒出聲。
這一局,二中略占上風,但戰事才剛剛開始。
“李校長,你評評,這狀元該讀哪個學校?”徐校長又把槍口對準了老李,他想乘勝追擊,一蹴而就。
“這個,這個……,”李校長搔著頭皮無法回答。
“你說嘛,”趙校長緩過了一口氣,也催促老李。迂回包抄,伺機進攻,是他們慣用的伎倆,老李就是他們的掩體。
老李知道,他說的話頂個屁用,可在雙方夾擊下,他不得不表態:“按理說,讀一中好,讀二中也好……,”這句話等于沒說,可雙方都愿意聽,老李繼續說“可是狀元只有一個,要不做鬮?誰抓住是誰的?”這是他能想出來的唯一不得罪雙方的辦法。
沒人吭聲,誰也不敢肯定自己手氣好,要不早買彩票中大獎去了,教過甚書?
徐校長忿忿不平不平道:“老李,虧你想的出來,教學生讀書也不是教他們賭博,上次開會陳局長講的很清楚,考出好成績的學校就是好學校,好學生就要讀好學校,你難道忘了,要不,我給你撥通電話,讓陳局長再給你說說。”老李嚇的雙手直搖,嘴里連連告饒道:“知道,知道。”其實老李心里清楚,徐校長放這話,是給趙校長聽的。
果然,趙校長憤憤的敲著桌子說道:“可你們也別忘了,劉書記在總結會上講的更清楚,一個好學校,不但要看成績,更要看管理,看綜合評價,全面發展才是個好學校。經常出事的學校就不是好學校,是一個要整頓的學校。要不,我請劉書記來給大家再講講。”二中今年一個學生出了點事故,從二摟上摔了下來,很鬧騰了一陣子,為這事,二中的先進單位都被擼去了,如今傷疤一揭,徐校長頓時面紅耳赤,中了子彈一樣難受。
這一局,一中略勝。前兩戰,打了個平手。沒想到雙方這么早就亮出了底牌,使出了絕招,戰事升級的很快,李校長有點兒害怕了。
果然,二中一個愣頭青老師瞪著眼睛發怒了:“誰不知道劉書記給你們撐腰,今年把我們優秀單位搞掉了,就是他使的壞。”
“哼,你們學校管理不善,學生出事,自作自受,怪誰?”一中這邊有人接茬了:“倒是陳局長會使手段,高考幫你們做鬼,糊弄全縣人民。”
“放狗屁,有種的拿出證據,要不我饒不了你。”有人站起來,拳頭捏的“咯咯”響。
“哼,我自有證據,有種的你過來。”這邊也揮拳相激,毫不示弱。
雙方都磨刀霍霍,蠢蠢欲動,底牌亮完了,都不服軟,就只有訴諸于武力了,誰贏了誰得“優勢資源”,也算通用了世界上現今解決難點問題的法則。可老李卻著慌了,你想想,在他地盤干起仗來,出了事,別人有后臺,最后屎盆子還不得扣在自己頭上,所以老李急的是左勸右擋,就差給雙方磕頭了。
可誰又賣他的賬呢。
血戰一觸即發,老李心急如焚。
忽然外面傳來“滴滴”的小車喇叭聲,眾人方凈了手,屏息觀望。
只見一人徑直走進辦公室,西裝革履,金絲眼鏡,氣度不凡,他環顧四周,紳士般的微微一笑,問道:“請問,李校長在嗎?”
李校長正擦著滿把的汗,氣喘吁吁的答道:“我就是,我就是,你請坐。”
來人一把握住李校長的手稱贊道:“哎呀,久仰大名,好校長啊,年年培養出那么好的學生,不簡單啊,不簡單。”
李校長被捧的一頭霧水,不知他要干什么,張著嘴發愣,其他人也看著發愣。
“哦,對不起,是這樣的,”來人歉意的笑了笑,遞給李校長一張名片,說道:“我是市一中招生辦負責人,姓王,你們學校今年考了個中考狀元,我們想招他到我校就讀,還請你多多照顧。”
媽呀,又是招生的,李校長差點兒暈了過去。楚漢之爭還沒完,又來個三國大戰,還讓不讓人活了。
趙校長和徐校長一聽,是來搶生源的,早氣的臉紅脖子粗。
“不行,”趙校長搶先發話:“縣教育局劉書記講了的,本縣學生必須在本縣高中就讀,不許外招。”
“是的,陳局長也是這么講的,縣外學校不許在這招生,王主任,你就不要費心思了。”徐校長也連忙打起了幫腔。大敵當前,聯合抗戰,剎那間,一中和二中冰釋前嫌,一致對外了,剛才雙方還劍拔弩張,現在卻成了誓死同盟。
王主任卻不卑不亢的笑道:“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全市今年招生一盤棋,不分地域,這話可是市教育局局長講的,不信,現在就撥個電話問問,他是我表哥,電話一撥就通。”
這絕招一亮,趙校長、徐校長不敢再發話了,耷拉著腦袋,心里卻很不服氣。
“不過呢,我們都是兄弟學校,也不能以大壓小,還是來個公平競爭。”王主任又緩緩說道:“我剛才進來看了一下,沒想到金虎中學竟如此破敗不堪,真苦了他們,年年還培養出那么多的好學生,我們高中應該為他們做點兒貢獻,捐點兒錢為他們修繕教學樓。所以我提議,哪個學校捐的錢多,狀元就歸哪個學校,好不好?”
一看有了轉機,趙校長和徐校長高興還來不及呢,豈能不同意。兩人連忙湊在一起商量,最后決定兩校合資捐助,單憑一個學校的資本是競爭不過市一中的。
不一會兒,王主任打完電話,說道:“我請示了我們校長,他同意捐助五萬。”
趙校長和徐校長嘀咕了一陣,毫不猶豫的一口喊定“我們捐助十萬。”
只見王主任又背過身“喂喂”的打了一通電話,說道:“我們校長同意捐助十五萬。”
趙校長和徐校長又緊張的商量了好一會兒,最后咬咬牙叫道:“二十萬。”
王主任攤開雙手,無可奈何的說道:“祝賀你們。”頓時,爆發出越烈的掌聲,一中和二中的老師高興的擁抱在一起。
為防止出現變數,趙校長和徐校長急忙對李校長說道:“我們馬上就回去,安排會計把錢給你們轉上來。”李校長眨巴眨巴眼睛,以為這是在做夢,二十萬哪,真是雪中送炭,可李校長馬上又擔心起來:“可,可是狀元到底歸你們哪個學校?總不能一個學校讀一年吧。”這事不了斷清楚,那錢也是不敢用的。
“尊重學生意愿,只要留在我們縣,到哪所學校都成。”兩位校長大度的說道,因為他倆知道,只要留在本縣,對縣教育局就好交代,如果放跑了,他們倆誰也沒有好果子吃。
真是太好了,李校長高興的差點兒跳起來了。
晚上,李校長哼著小曲喜滋滋的回家,推開門一看,愣住了,只見王主任坐在客廳,正與自己的兒子談笑風生呢。看父親發愣的樣子,兒子笑瞇瞇的介紹道:“老爸,這是我的同學,叫小張……。”
“可,可他不是市一中的王主任嗎?”老李更迷糊了。
一句話逗得兩人哈哈大笑。“沒畢業,還主任呢,”兒子擦擦笑出來的眼水解釋道:“你昨天不是為招生的事傷透腦筋嘛,我和同學就想了個辦法,假裝是市一中的來招生,然后敬出市教育局這個絕招,怎么樣?把他們那絕招壓下去了吧。”
“哎呀,”李校長一下子明白過來了,他緊緊的握住小張的手感謝道:“多虧你們這個絕招,不但壓息了一場戰爭,還為我籌措了一大筆修建校舍的資金,來,來來,今晚我可要好好陪你這位‘大主任’喝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