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素心穿著足足有七寸高的高跟鞋，站在街邊叫車。時逢下班高峰期，天又飄著雨，那些車魚一樣在她的眼前游來游去，卻沒有一輛肯為她停下來。

她掏出手機，皺著眉，掃了一眼上面的時間，再攔不到車，只怕真的要遲到了。最要好的閨密今天結婚，晚上在香廚坊宴請知心好友，自己怎么可以遲到？

正在左顧右盼的時候，一輛皇冠穩穩地泊在她的跟前。車里的男人她是認得的，叫韓冬，是她的上司，能干，有才，有背景，年紀輕輕就做到部門主管，將來肯定非等閑之輩，雖說平常見面亦只是點頭之交，但總能道聽途說一些關于他的八卦新聞。

韓冬打開車窗，探頭問她：“去哪里？可以給我一個為美女效力的機會嗎？”沈素心稍微遲疑了一下，就點頭答應了，這個時間段實在太難叫到車了，她不想自己站在這濕淋淋的雨地里慢慢變成落湯雞。

二

漸漸地沈素心和韓冬就熟悉起來，一個部門里待著，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沈素心換了一套衣服，韓冬絲毫不吝嗇自己的溢美之詞，表情夸張而生動地說：“天，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簡直是絕配，無論款式還是顏色，簡直是為你專門制作的，你真是好眼光。”沈素心換了一款妝容，他就一臉虔誠地說：“你化這個妝簡直像天使，害得我在你跟前不敢說話，不敢呼吸。”

沈素心本來心情不好，早上剛剛和男朋友楊飛吵了幾句。楊飛看中了一套地角偏遠的小戶型房子，想把兩個人攢的錢拿去交首付，有了房子，然后就結婚。但是沈素心死活不同意，她的理由是離公司太遠，上下班不方便。兩個人來言去語就吵了起來，而且都說了很極端的話。她說他沒本事還想結婚，簡直是異想天開。他說她有本事揀高枝去，只要飛得上，誰也不攔著。

韓冬的馬屁剛好在拍沈素心的馬腳上。沈素心譏笑他：“早就聽說你的馬屁功夫超一流，果然不假。”

不成想，這一句話竟然讓韓冬的臉紅了，他囁嚅著解釋：“看你的臉陰得能滴下水來，不是想逗你開心樂一下嗎？女人一生氣老得快！”

沈素心心軟了，眼圈也紅了，想想所為何來？自己憑什么對人家韓冬發脾氣？人家又不欠自己什么。而揚飛，還是自己名義上的男友，還不如一個不相干的人，尚且知道憐惜自己，這還沒結婚，等將來結了婚，還指不定什么樣呢！

三

夜里睡不著，滿心滿眼晃的都是韓冬的影子，沈素心嚇了一跳。

韓冬兩天沒有來上班，得了急性腸炎，在醫院里吊針，同事們都去看他，她也去了，夾雜在一堆的同事里，她也不好明目張膽地說出自己的牽掛和擔心。倒是韓冬，目光穿過眾人，落到她的臉上，關切地問：“素心，你怎么瘦了？是不是也生病了？不會是被我隔著空間傳染了？”

大家都笑，沈素心卻笑不出來。她和楊飛又吵架了，因為之前幾天，揚飛去公司接她下班，剛好看見她站在韓冬的車前，兩個人眉來眼去。其實事情很簡單，韓冬說順道載她回家，沈素心不肯，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男人獻殷勤，只要不離大規格，女人十有八九都是愿意接受的，但是沈素心怕楊飛誤會，所以堅拒不受，但楊飛還是誤會了，堅持說他們眉來眼去，而且一怒之下搬走了。

孤家寡人的沈素心更加想起了韓冬的好，不自覺地拿韓冬和揚飛做了比較。韓冬帥氣儒雅，事業有成，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最重要的是韓冬懂得風情，會關心人。楊飛不同，人雖然踏實平和，但是薪水少得可憐，而且不停地跳槽，很難說將來會怎么樣。買一間小房子，兩個人就打得人仰馬翻，將來怎么可能給她想要的幸福？更何況人像木頭一樣，半點不解風情。

所以楊飛的離開，沈素心并沒有給他一個重修舊好臺階，而是把心緒徹底游離，放在了韓冬的身上。楊飛給她打電話她不接，揚飛給她發短信她不回，揚飛在QQ上給她留言，她看都不看就直接刪除了，楊飛只好自己夾著包回來，央求她開門，她假裝不在家。

沈素心是狠了心要跟楊飛一刀兩斷的。

四

韓冬雖然對她很好，而且三番五次話里話外露出傾慕之情，但是她也拿不準是不是桃花逐流水。這就好比燒開水，要想明確兩個人之間的關系，需要再添一把柴。

沈素心想好了，就添一把柴，把水煮開。

韓冬和她依舊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比同事近一點，比情人遠一點，偶爾一起喝喝茶，享受他的溫情泛濫。偶爾他也會送她回家，抵著她的耳朵說：“真想去你的閨房參觀一下，我有這個榮幸嗎？”沈素心笑而不語，他就自嘲：“你看，我就是這樣急不可待，不像個正人君子，下次吧！”

沈素心站在傍晚的樓下，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絲失落。

為了添這一把柴，沈素心花了很多心思，終于給她逮著一個機會。公司里安排她和韓冬一起去杭州出差。

心中生出驚喜的沈素心，到了杭州，他們辦完事，然后一起游玩了斷橋。煙雨西湖邊，一起憑吊了蘇小小墓。韓冬痛惜不已，感嘆道：“這么美麗有才情的女人才活到十幾歲，像我這樣的凡夫俗子卻能活到幾十歲，真是造化弄人啊！”

兩個人像情侶一樣，牽著手走在杭州的街頭，一會抵頭耳語，一會兒放聲大笑，招引得路人每每回頭。韓冬對沈素心說：“他們一定是在羨慕我！”沈素心偏著頭，有幾分天真地問：“羨慕你什么？”韓冬說：“羨慕我有美女相伴啊！”沈素心嬌嗔：“你這人可真會轉著彎恭維別人，該打！”韓冬皺著眉，做出很痛苦的樣子：“你若不喜歡聽，我憋著就是了，不過說真的，心里話不能說出來，還真的挺難受的。”

沈素心笑罵：“你這人可真賴皮。”

韓冬像小孩子一樣不肯吃虧，回她：“你才賴皮。”

兩個人在杭州街頭樂成一團……

五

杭州是一個適宜愛情生長的地方。

晚餐的時候，沈素心故意多喝了一些酒，她想在杭州的這個夜晚，讓自己的愛情開出一朵艷麗的花兒，否則就辜負了這么美麗的城市，這么美麗的夜晚。

喝了酒的沈素心，臉上桃花灼灼，眼睛里春水蕩漾。和韓冬一起上樓時，韓冬在她耳邊低語：“妖精，今晚你可真漂亮，想迷死幾個啊！”這話有幾分調情的意味，沈素心借著酒色蓋臉，回應他說：“我只想迷死你。”一句話沒有說完，腳下一崴，險些摔倒，幸好旁邊是韓冬，一側身接住了她。沈素心就勢軟軟地粘在韓冬的身上，韓冬只好半攙半抱把她扶上樓。

原本，兩個人的房間是門對著門，隔著一條過道，但韓冬卻把她扶進了自己的房間。沈素心閉著眼睛，聽韓冬拉窗簾的聲音，聽韓冬去浴室沖澡的聲音，聽韓冬吹著口哨，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以為會有一個無盡香艷的夜，但，一直到天亮，卻什么都沒有發生。韓冬蜷縮在床的另一邊，不大一會兒，便響起均勻的鼾聲，一直到天亮都不曾改變睡姿，睡得很香甜，睡得很酣暢，把身邊的沈素心一個人丟進無邊的夜里。

沈素心在這個適宜愛情生長的夜晚心涼如水，清醒地睜著眼睛看著窗外閃爍的霓虹，一顆淚順著眼角滾進軟枕里。從頭至尾，都是她一個人在犯傻，韓冬除了那些聽起來很曖昧的話，跟她從來沒有過實質性的交往，兩個人沒有金錢上的瓜葛，更沒有身體上的糾纏，她只是在所謂的感情游戲里，唱了一出獨角戲。

早晨起來，韓冬問她要不要去一樓的酒店餐廳吃早點，沈素心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韓冬溫言軟語：“不吃早餐可不是好習慣，特別是你這么漂亮的女人，保護好你的美麗是你的責任，走，喝杯牛奶去！”

若是平常，這話一定會讓沈素心感動，可是今天，她覺得這話可真假，真做作，真惡心。她想不出更多的詞來形容眼前這個男人，收拾好來時精心準備的衣服，塞進旅行箱里，沒有和韓冬告別，一個人走了。

六

回去之后，沈素心辭了職。

偶爾，她會想起一個叫韓冬的男人，一個怎么添柴都煮不開的溫吞水，只想要曖昧，不想要責任的男人，而自己卻煮得很賣力。

偶爾，她也會想起一個叫楊飛的男人，一個添把柴就會煮開的熱水，卻被她那么輕易地放棄了。

想起往事，沈素心覺得，一顆心正在麻木，或者日漸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