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氏為海寧世家望族。穆旦祖父查美蔭曾任易州知州和直隸州知州,天津和河間等府鹽浦同知等職。
1935年高中畢業(yè)后,穆旦被3所大學錄取,他最終選擇了清華大學外文系。在大半年時間里,穆旦隨著學校從北京到長沙,又從長沙到昆明,其間經(jīng)歷了數(shù)千里難以想象的長途跋涉。
抗戰(zhàn)時,清華南遷。學校從長沙遷往昆明的時候,穆旦參加的是步行團(美其名曰“湘黔滇旅行團”)。
無論在長沙還是昆明,當時的辦學條件都極其艱苦。晚上,只能在極其微弱的菜油燈下讀書,而一起議論時局國事則成為他們必備的功課。但是因為與聞一多、陳寅恪、朱自清、吳宓、馮至、金岳霖、鄭天挺、馮友蘭、葉公超、燕卜遜等名師大家朝夕相處,穆旦、袁可嘉、鄭敏等后來的“九葉派”詩人,無論是在人格還是在學養(yǎng)上都受益終生。
1942年2月,杜聿明率軍入緬甸作戰(zhàn),并致函西南聯(lián)大,征求精通英文的教師從軍。3月,穆旦即辭去西南聯(lián)大教職,參加了中國遠征軍。穆旦任隨軍翻譯,遠赴緬甸抗日戰(zhàn)場。
穆旦跟隨杜聿明的中路遠征軍第五軍新編第22師。軍隊入緬作戰(zhàn)半年,當時正值東南亞雨季,致使軍中因疫病流行和饑餓難耐而損傷大半。六七月間,緬甸幾乎整日傾盆大雨,穆旦所在部隊當時正身處原始森林之中。螞蟥、蚊蟲以及千奇百怪的熱帶小蟲數(shù)不勝數(shù),因此瘧疾、痢疾、回歸熱等傳染病幾乎不可控制,尤其令人恐怖的是吸血螞蟥和螞蟻。杜聿明將軍曾在《中國遠征軍入緬對日作戰(zhàn)述略》一書中,將此慘不忍睹的場景予以記述,“一個發(fā)高燒的人一經(jīng)昏迷不醒,加上螞蟥吸血,螞蟻侵蝕,大雨沖洗,數(shù)小時內(nèi)就變成白骨。官兵死亡累累,前后相繼,沿途尸骨遍野,慘絕人寰。”沿途留下的是觸目驚心的一地白骨,仿佛活脫脫的難以置信的人間地獄。當時穆旦的馬死了,傳令兵也死了。穆旦拖著腫脹的腿在死人堆里艱難行進,有時近乎爬行。除了戰(zhàn)爭以及雨季和疾病的考驗,最讓穆旦等將士們難以忍受的則是饑餓,其中最長的一次有14天沒有補給。穆旦和其他士兵不得不發(fā)了瘋似的在山中和森林里尋找一切可以吃的東西,比如野果、蘑菇、芭蕉、老鼠、蛇、青蛙。穆旦隨軍在森林中步行4個月,九死一生,到達印度。
1943年年初,穆旦從印度輾轉歸國。他將入緬作戰(zhàn)的經(jīng)歷寫進了詩歌《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和長詩《隱現(xiàn)》當中。“為什么一切發(fā)光的領我來到絕頂?shù)暮诎?坐在崩潰的峰頂讓我靜靜地哭泣。”
1949年,穆旦赴芝加哥大學攻讀英文系碩士學位,并與早在國內(nèi)相識的周與良在杰克遜維爾完婚,課余時間他不停打工以維持生計。艱苦的求學生活、參加抗日遠征軍的經(jīng)歷,以及對祖國和親人的懷念,使得穆旦一直有強烈的回國沖動,而在回國的問題上,他經(jīng)常與其他留學生甚至與周與良產(chǎn)生分歧。他一直堅持留學生應該最終回到祖國去,所以當時很多同學以及朋友都以為他是共產(chǎn)黨。穆旦沒有親眼目睹和親身體驗新中國成立的氣氛,遠在國外的他,通過各種途徑在思想上不斷充實自己。穆旦苦修俄文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1950年穆旦在芝加哥大學選修俄國文學,并背誦下整部俄語辭典。1953年年初,在他不斷努力與爭取下,歷經(jīng)周折,終于與周與良回到中國。
回國后,穆旦一直從事外文翻譯和教學工作。并最終選擇了和妻子一起到南開大學任教。
然而平穩(wěn)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1954年,穆旦因參加過中國遠征軍被列為審查對象,受到不公正待遇。
在“肅反”運動和文化大革命中,穆旦和妻子都遭到批斗。在如此酷烈的時代語境下,穆旦雖然被迫停止了詩歌創(chuàng)作,但他仍不肯放下手中的筆,一直堅持詩歌創(chuàng)作和文學翻譯。
“文革”開始時,南開大學有100多位教授和干部被打倒,穆旦也因遠征軍問題再次被劃為“歷史反革命”。穆旦家首當其沖,被抄家。據(jù)周與良回憶,抄家的次數(shù)太多,不僅日常用品和衣服、被褥被當作“四舊”拉走,而且很多手稿和書籍幾乎被洗劫一空。讓穆旦稍感安慰和慶幸的是,他苦心孤詣翻譯的《唐璜》手稿沒有被抄走。造反派在房間里四處貼上標語,“砸爛反革命分子查良錚狗頭”。穆旦被派去打掃圖書館、校園道路、廁所和游泳池。每晚回家,看到家中一片狼藉。
1976年“四人幫”倒臺后,穆旦在新購買的《且介亭雜文》的扉頁上興奮地寫下“于‘四人幫’揪出后,文學事業(yè)有望,購《且介亭雜文》三冊為念”。穆旦高興地對妻子周與良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希望又能寫詩了”,他“相信手中這支筆,還會重新恢復青春”。然而因為連年政治運動的沖擊,心有余悸的周與良卻反對穆旦寫詩,“咱們過些平安的日子吧,你不要再寫了”。而實際上即使是在“文革”期間,穆旦也并未因政治運動的高壓而擱筆,而是背著家人,偷偷地在紙條、煙盒、信封、日歷上將自己的感受轉換成詩行。在詩壇沉寂近20年后,在生命的最后時日,在“心靈投資的銀行已經(jīng)關閉”的嚴酷歲月,穆旦又重新使詩歌煥發(fā)出光輝。這也為一個詩人一生的寫作畫上了完滿的句號。當然,這些詩句的背后是一個詩人無比深重的苦難,更有一個詩人的良知,而詩則成了苦痛的“至高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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