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貴妃秋氏茗端德才兼備，遵守婦道，深得朕心。特批準出席今日中秋晚宴。欽此。”太監的公鴨子嗓音響起，在寂靜的宮殿中顯得格外刺耳。

“臣妾遵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我機械地跪在地上，叩頭謝恩。額頭觸及白玉石地板，那一瞬間，涼意鉆入我的大腦，侵襲我整個身子。竟是刺骨的涼。

宣旨的公公走后，貼身婢女挽月和挽馨扶我坐到用名貴木材制作成的宮椅上。茫然間，我只覺得桌上擺放的紫羅蘭都是冰冷的。名貴的陶瓷花瓶泛著孔雀幽光，散發出寒意，冷得令我幾乎打顫。

“娘娘，離晚宴還有三個時辰，您是不是該梳妝打扮了······”挽月在我耳邊輕聲道。

娘娘？晚宴？

我一怔，復又啞然失笑。是呀，如今做了皇貴妃了，我秋茗端不再是以前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了。

皇貴妃么？副后么？后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么？風光萬里獨領風騷么？呵！試問，又有誰知我心中的辛酸苦澀！入宮七年，我只與家人見過四次面，每次聽到他們說“參見皇貴妃娘娘，皇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看到他們向我下跪之時，我的心有多痛！那是我的親人呀！看著年邁的父母和幼小的弟弟妹妹向我卑微行禮，我卻只能高高在上地端坐著不動，說“免禮平身”時，我的心揪著疼。

這七年中，七個中秋團圓夜，我秋茗端只和家人團圓了四次！每次望著年邁的父母親蒼老容顏和兩鬢染白的頭發，弟弟妹妹稚嫩的臉龐上怯生生的樣子，我總是涌起酸澀的淚水。

呵呵，這，就是令人羨慕不已的皇貴妃呀！

環視空蕩蕩的宮殿，金碧輝煌，可卻如此冷清，與陵寢墓室又有何區別！

“娘娘，是不是該梳妝打扮了······”耳邊再度響起挽月的聲音。

“準。”我懶懶地應付了一句，或者說，是敷衍。

“娘娘要穿哪件？”挽月問道。

“隨便。”我很無所謂。一個晚宴而已，無非就是吃頓飯，聽聽小曲兒，看看幾出舞蹈表演。年年如此。何必要穿得美麗迷人呢？

“娘娘，這件廣袖流仙裙如何？”挽馨捧著一件海藍色的綢裙。

“行。”

“那娘娘要梳什么發髻？”挽月挽馨伺候我換完衣服問道。

“你看著辦吧。”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挽月挽馨嘆了口氣，給我梳了一個流水發髻，用幾支藍水晶簪子給我挽了個雅致的發髻，用螺子黛給我畫了個遠山黛，在我的耳垂上掛上水晶耳環。我戴上上寶石戒指，只覺得硬得烙人。

我在一大堆太監宮女的前擁后呼下走出柔儀殿，跨上貴妃鑾轎，我順著窗往外看。望著墻壁上的朱紅色，我突然覺得那不是顏料，而是無數腥紅的鮮血，猙獰著向我撲來······我不由得緊緊閉上雙眼。

來到清華宮，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也不跟誰搭話，漠然地望著眾人。

我隨意掃了一眼眾人，發現帝后坐在最高位。皇帝一身龍袍，看上去很是威嚴。皇后身著血紅的鸞袍，三千青絲綰成了復雜的摩登髻，滿頭珠翠，頭上頂著的是不知有多少女人爭破了頭都爭不到的鳳冠。妃嬪們的妝容無懈可擊，個個珠光寶氣。大臣們都是穿戴整齊，衣服上沒有一絲皺褶，嚴謹得很。

我不由的冷笑，這還是過節么！

“皇上，臣妾對歌舞略知一二，在此獻丑了。”說話的是媚嬪。她近來十分得寵，很是囂張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媚嬪精通歌舞，何來獻丑一說？準。”皇帝笑道。可他的笑是敷衍的，是應付的，是意味深長的。

“喏。”她邊舞邊款款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媚嬪聲音嬌柔嫵媚，唱得很是動聽。她的舞蹈更是宮中一絕。她今日身穿一條湖綠色的繡裙，戴著橘色項鏈手鐲，更是嫵媚動人。呵呵，想必都是計劃好了的。

“好！好！好！”皇帝鼓掌大笑。

我冷眼瞧去，大臣們的驚艷，妃嬪們的嫉妒，以及皇后眸子中那一閃而過的寒意盡收眼底。

我冷冷地品了一口酒。酒是用桂花釀的陳年佳釀，與女兒紅不相上下。可為何，我卻嘗到了苦······

我望著無聊的表演，只覺得再呆下去我就要瘋了。尋了個理由，我離開了宴席。

我來到湖邊望月。

墨黑的夜空中，一輪碩大的明月掛在空中，皎潔的月光照亮了石子小路。

我久久地望著明月，陷入了沉思。

爹爹娘親，你們還好嗎？爹爹年紀大了，在處理公務時一定要注意身體，千萬不要熬夜熬出病。娘親每天應當早些睡，不要在油燈下繡花了，會傷眼睛。弟弟妹妹們，你們聽話嗎？千萬不要調皮，別讓爹爹娘親操心。要好好讀書，好好做人。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響起了挽月的聲音：“娘娘！娘娘！”

“我在這兒。”我恢復了往日的淡漠。

“宜蘭公主和雅云公主吵著要找您，奴婢們怎么哄也不行。”挽月快速說道。

“知道了。”想起那兩個可人兒，我心頭泛起一絲柔情。她們不是我親生的孩子，是和我一同入宮的碧落姐姐的一雙女兒。當年我和她一同進宮參加選秀。我被封為賢妃，她被封為淑妃。我與碧落姐姐情同姐妹，整個后宮中我和她關系最好。后來，我和她都懷孕了。她遭奸人所害，剛生下宜蘭和雅云就斷氣了。而我當時難產生下了一雙兒子，皇后在一旁陪著。大兒子據說是一出生就夭折，現在想起來，恐怕皇后最清楚我的孩子的真正死因吧。第二個兒子生下來不滿一個月也去地下找他的哥哥了。也就是從我喪子的那時起，我便心如死灰。皇帝心疼我，可他不敢動皇后，就封我為皇貴妃，并讓我撫養宜蘭和雅云。宜蘭和雅云乖巧可愛，我對她們簡直有如親生女兒一般。這些年來，我幾乎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這兩個孩子，我要怎么熬過這幾千個日日夜夜。

“娘娘。”挽馨來到了我的身旁，她的臉色有些差。“住在承歡殿的麗妃懷孕了。”

“是么？”我的櫻唇劃出一絲譏諷的弧度。這個孩子，能活多長時間呢？

剛走到宜蘭和雅云的住所檀漪樓，便聽到空靈的歌聲：“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我聽了，唇邊，揚起一股無聲的笑。

抬頭仰望夜空，眼中的月，漸漸朦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