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月和戴星是熊邦鳳的一對兒女，都患上罕見的“蜘蛛人病”，此病極少活過20歲。戴月死后，母子悲痛之余，對生命的認識有了嚴重分歧：母親不想讓兒子重蹈覆轍，兒子覺得生命陷入倒計時，一蹶不振。一心救子的母親淚水流盡，幾近失明，明知兒子的病無法根治，也執(zhí)意捐獻了70%的肝臟，使他的病情能暫且緩解。醒悟的兒子為了媽媽，盡力活著！18歲的他拼命掙錢，希望將眼角膜捐獻給母親……這對母子無從抵抗生命的無常，唯有血肉相擁。
媽媽的淚水流干了
一對兒女重病掙扎
那是1989年春天，熊邦鳳生下女兒戴月的第七天，發(fā)現(xiàn)小家伙又哭又鬧，肚子鼓鼓的。抱到醫(yī)院，發(fā)現(xiàn)肝脾腫大！更為揪心的是，不知病因，鎮(zhèn)醫(yī)院、縣醫(yī)院無能為力。婆婆勸熊邦鳳把女兒扔在醫(yī)院門口，她嚇得連忙抱緊吃奶的女兒：“我生的，我養(yǎng)！”
27歲的熊邦鳳生于江西永修縣艾城鎮(zhèn)小橋村，丈夫戴征鳳大她3歲。因為窮，他們是“晚婚晚育的典范”，婚禮也是借了哥哥3000元錢辦的。
女兒的肚子越來越大，每月發(fā)燒，熊邦鳳操碎了心。1991年初夏，熊邦鳳生下兒子，取名戴星。從他落地那一刻起，熊邦鳳就提心吊膽?？纱餍莿倽M五天，夫婦倆為他洗澡時崩潰地發(fā)現(xiàn)：他的肚子也鼓了起來，和姐姐一模一樣！巨大的絕望令所有言語都黯然失色！丈夫緩緩蹲了下去，雙手狠命揪住亂蓬蓬的頭發(fā)，雙肩不住抖動。熊邦鳳一邊流淚一邊為兒子裹上襁褓，死死捂住嘴巴，生怕哭聲驚擾了女兒……滔天悲傷中，熊邦鳳毅然上鎮(zhèn)醫(yī)院做結(jié)扎手術(shù)，丈夫外出打工——他們決意為一對兒女治病。
家中全靠熊邦鳳了。兩個孩子嘔吐、拒食，瘦得皮包骨，體力遠遠落后于同齡孩子。熊邦鳳忙了這個忙那個，每天精疲力竭。令她崩潰的是，孩子們每月必?zé)粺辶?，輪著來。每次一摸到孩子滾燙，她就要背著女兒、抱著兒子往醫(yī)院趕，照顧一個吃飯、睡覺、打針，也要背著另一個，經(jīng)常累得直不起身。
1998年，熊邦鳳存夠了10000元，又貸款1400元，帶兒女到北京檢查。醫(yī)生說：“病情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簡單，就讓孩子穿好吃好吧……”錢花完了，才告訴我們治不好？熊邦鳳強忍淚水帶著孩子回江西。女兒的病越來越重了，很快從每月發(fā)燒一次發(fā)展到每周發(fā)燒一次。這個悲苦的家庭就像被命運的摩天輪甩來甩去，毫無招架之力。
誰知，熊邦鳳心肝亂顫地把女兒推進手術(shù)室，很快護士跑來告訴她：打開腹腔后發(fā)現(xiàn)她有肝硬化，不能摘脾。就這樣，戴月的腹腔又被縫上了！一萬多塊也花完了。病友提醒熊邦鳳打官司——肝硬化也沒化驗，就為孩子摘除脾臟？善良的熊邦鳳搖搖頭：“哪個醫(yī)生會故意把孩子醫(yī)壞呢？”
經(jīng)歷手術(shù)之殤，戴月的病情迅速惡化。2001年，熊邦鳳借了幾萬元錢來到上海浦東兒童醫(yī)學(xué)中心，醫(yī)生懷疑是高雪氏病，幫他們申請了一種美國新藥的兩個試藥志愿者名額。不料，10名試藥者，另8個孩子用藥后開始好轉(zhuǎn)，戴星和戴月沒有效果……
絕望仿佛沒有盡頭。熊邦鳳的婆婆過世、公公也走了。辦完后事，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了。熊邦鳳背著奄奄一息的女兒，牽著兒子，到九江民政局求情下跪，工作人員打電話讓縣里接她。推來推去，驚動了縣長，批了幾千元錢。前來接她的同志責(zé)罵她：“你是家鄉(xiāng)人的恥辱。”熊邦鳳沒答她，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拉著兒子往外走。一直沉默的戴星忽然開心起來：“媽媽，這個條子是不是可以換錢？”熊邦鳳點點頭。他說了一句令熊邦鳳一生刻骨銘心的話：“只要有錢把姐姐的病看好，別說被人罵幾句，就是打我也愿意?！本瓦@樣，戴月的生命艱難地維持著，戴星也進了小學(xué)讀書。
2005年12月1日早上，熊邦鳳準備抱著戴月上醫(yī)院抽腹水，可女兒久喚不醒。熊邦鳳一驚，抱起她就往衛(wèi)生院跑。戴星跟在身后一路慟哭。醫(yī)生檢查后無奈地說：“抱回去吧，沒有救了?！毙馨铠P把女兒埋在自家菜園里。可憐的女兒出生之后就沒有抬頭走過路，肚子鼓鼓的，頭卻低低的，脖子彎彎的，蜷縮在宿命中，沒有享受一天有尊嚴的生活。她陪媽媽、弟弟一起被人鄙視、被人推搡、被人欺負，最大的夢想就是弟弟好起來，媽媽不再到處求人。小小的木頭墓碑豎起來，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巨大的悲傷將熊邦鳳掏空。
兒子的心兒冷了
把我的眼角膜交給媽媽
女兒死后，熊邦鳳吃驚地發(fā)現(xiàn)兒子變了！他整天耷拉著腦袋，很少說話。熊邦鳳以為他想念姐姐，并未在意，直到一天晚上10點多鐘她發(fā)現(xiàn)戴星居然在學(xué)校門口的網(wǎng)吧玩游戲，問他哪來的錢，兒子理直氣壯地說：“借的！”熊邦鳳氣得頭昏眼花。
12月8日給戴月燒頭七，家里來了不少人，戴星卻一直沒回來。忽然有人來告訴熊邦鳳：“戴星和幾個混混在打群架！”熊邦鳳匆匆趕去，見兩伙混混正吆喝，戴星在旁邊躍躍欲試。熊邦鳳急火攻心，一把抓住兒子的胳膊：“你在這兒做什么？”不料戴星哇地哭了：“我還能活幾天？我就是想來玩玩！”原來，女兒的死刺激了戴星。熊邦鳳潸然淚下：“媽媽拼老命也要把你治好?！比欢?，戴星嗤之以鼻：“到現(xiàn)在連什么病也不知道，怎么治？”
熊邦鳳決定掙錢再帶兒子看病，至少延緩病情。熊邦鳳到附近的化工公司打工，待遇很好，但很多人不敢去，因為產(chǎn)品刺激得眼睛都睜不開，可她哪里管得了這些。戴星的情況也越來越不好。2007年開始，他雙腿浮腫。教室在五樓，熊邦鳳必須每天清早五點起床，將兒子背進教室。下班后又到學(xué)校將兒子背回家。年底，熊邦鳳發(fā)現(xiàn)兒子抖抖索索地拿不好筷子。熊邦鳳給兒子盛飯悄悄換成了勺子。很快，勺子和碗也發(fā)出“叮叮咚咚”的撞擊。他很難控制肌肉顫動了……每次發(fā)現(xiàn)兒子病情加重，熊邦鳳都要躲起來痛哭一場。但她堅持著，不讓兒子發(fā)現(xiàn)異常，每天接送他上學(xué)?；ぎa(chǎn)品的刺激，加上終日哭泣，她的視力急劇下降，到2008年底，原本好端端的眼睛近視到1100度，她不得不去配了一副眼鏡。
可是，戴星并不領(lǐng)情。一天下午熊邦鳳提前下班去接兒子，趴在窗戶上一看，老師在上面講，他在下面玩游戲機！隱忍多日的熊邦鳳終于爆發(fā)！下課鈴聲一響，她沖進教室將他借來的游戲機砸得稀爛。戴星目瞪口呆地看著媽媽，大叫道：“你別送我上學(xué)了！我不需要！”熊邦鳳回頭看他，他臉色蠟黃，衣服蓋不住的肚子鼓出來，肚皮撐得亮晶晶的。熊邦鳳的眼淚又不能控制地涌了出來。兒子活得太苦了，明明是不正常的孩子，非逼他過正常孩子的生活，是不是太殘忍？她抹了一把淚：“好，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媽不逼你了?！?/p>
2009年6月，戴星輟學(xué)了。熊邦鳳帶他四處尋醫(yī)問藥，也不知哪次治療起了作用，戴星浮腫的雙腿竟好轉(zhuǎn)了，于是提出到陜西去：“同學(xué)在那邊打工，說很好玩，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北M管放心不下，熊邦鳳還是答應(yīng)下來。年底，戴星去陜西，一去就不肯回了，打電話告訴媽媽：“老板說我可以學(xué)開裝載機，我還沒嘗過掙錢的滋味，想留下來打工。”病成這樣，如何干活？熊邦鳳急了，但又不敢驚動兒子，她連夜來到西安市大唐芙蓉園的工地，模模糊糊地看到，兒子住在一個活動板房中，清晨起來學(xué)開裝載機，精神不錯。她放心大半。兒子時日無多，只要不犯法，就由他去。
2011年初，戴星因為腿疼無法堅持，打電話說想回家。傍晚，戴星的腳步響起，熊邦鳳興奮地跑出家門，不料一腳踩空，撲通跌倒在地。戴星嚇了一跳，視力嚴重衰退的熊邦鳳捧著兒子的臉，貼得近近地看，戴星覺得不對勁：“你眼睛怎么了？”熊邦鳳只好告訴他，自己戴著1100度的眼鏡也看得不太清楚了！
第二天，戴星執(zhí)意拽媽媽去醫(yī)院檢查。經(jīng)診斷，熊邦鳳的視網(wǎng)膜多處破損，嚴重弱視。戴星哭了。下車后，母子倆相互攙著往家里走，熊邦鳳摸著幫戴星擦干眼淚，提出第二天陪戴星上北京看腿。
不料第二天上午熊邦鳳到廠里請好假，卻不見了戴星！桌子上壓著一張字條，大大的字：“媽，我到四川打工去了，我要掙錢，等我快死的時候把眼角膜捐給你?！毙馨铠P拿著字條，淚如雨下……
首例“蜘蛛人”肝移植
一對母子血肉相擁
兒子“逃跑”后，熊邦鳳心急如焚、四處打聽，沒有半點消息。2011年4月，戴星從成都打來電話。他在幫人開電瓶車，由于身體不好，老板不讓他干了。熊邦鳳淚雨紛飛：“孩子，媽去接你?！蹦缸酉嘁?，抱頭痛哭。熊邦鳳摸著戴星又脹大了許多的肚子悲傷地問：“你為什么不理解媽媽啊，我在化工廠干活，是為了掙錢給你治病。你卻非要把身體累垮?！贝餍强拗f：“你不是不知道我的病治不好?！薄霸蹅兡茉谝粔K一天是一天。人死了，就真的啥也沒有了，你姐走了你是什么滋味？如果你也走了，媽媽是什么滋味？”四處求診的日子又開始了。這次戴星格外順從，他知道了，自己活著的意義不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母親殫精竭慮的愛。
2012年9月，戴星的病突然加重。憂心如焚中，熊邦鳳讓鄰家孩子上網(wǎng)找到一條信息：國外有個尼曼匹克氏患者通過肝移植遏制了病情。熊邦鳳欣喜若狂，決定割肝救子！9月中旬，熊邦鳳撥通了武警總醫(yī)院移植科李威博士的電話。聽到她的哭訴，李威聳然動容。熊邦鳳立即謊稱自己上北京看病，將兒子騙到了北京。經(jīng)過檢測，母子倆肝臟匹配。可還沒來得及高興，李威就告訴她，她的兩葉肝一葉70%，一葉30%，戴星的移植量必須達到40%以上。如果把70%的那一葉割給戴星，她的健康無法保證，醫(yī)院不能做。再加之高達30萬的醫(yī)藥費無從籌措，眼看降臨的希望又成了泡影！
而且，戴星得知母親要為自己捐肝，勃然大怒：“我不要！”熊邦鳳抱著他大哭：“你活著，我才能好好活著。如果連你不在了，我就不活了?！迸聝鹤优?，熊邦鳳藏起了他的身份證。住院半個月，戴星的各項指標越來越低，熊邦鳳心急如焚，向李威博士哭求：“我愿意拿命來賭！我簽字，出了問題和你們無關(guān)?！苯?jīng)過一次次化驗、會診，加上熊邦鳳強烈要求，最終醫(yī)院決定將她70%的那葉肝移植給戴星，再為她注射藥物度過危險期。熊邦鳳激動得跌跌撞撞地跑到病房將好消息告訴戴星：“要不要由不得你了?！?/p>
一同住院的尼曼匹克氏病人萍萍（石家莊人、28歲）知道熊邦鳳的舉動后，發(fā)動各地病友捐款，短短十余天，五十余位病友匯來十余萬愛心款。李威博士也聯(lián)絡(luò)了天使媽媽基金會，為熊邦鳳籌措二十多萬元。手術(shù)費終于湊齊了！
2012年10月30日晚上，手術(shù)前夜。熊邦鳳見兒子趴在床上寫著什么。兒子睡后，她偷偷將紙片拿出來讓鄰床的婦女念。字，寫在一張熊邦鳳和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合影的背面：“要是手術(shù)失敗了，請把我的眼角膜給媽媽。”熊邦鳳眼淚就下來了，那是她和戴月、戴星的合影，兒子一直珍藏在身邊！
2013年3月下旬，戴星忽然腹痛。熊邦鳳連忙將他帶到北京，是腹部感染，醫(yī)院做了緊急處理。住院期間，天使基金會的志愿者看望戴星。當(dāng)著媽媽的面，戴星咨詢：“我怎樣捐獻眼角膜？”志愿者告訴了他。戴星拉住媽媽的手：“媽媽，我會好好活著，但是如果我要走了，你就帶著我的眼睛看世界，像我活著一樣?！毙馨铠P的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掉下來：“好，媽媽聽你的?！?/p>
3月26日，母子倆在北京市第二公證處簽署了“點對點”（個人對個人）捐獻眼角膜協(xié)議。3月底，戴星出院。媽媽扶著虛弱的兒子，兒子撐著弱視的媽媽，在柳絮紛飛的街頭并肩而行。沒有人能斷言他們的生命能延續(xù)多久，但是磅礴的付出、感恩的接納、傾盡生命的回報，他們此生已經(jīng)做到了淋漓盡致。生命于他們而言，是殘缺亦是圓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