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過一個姐姐,比我大六歲,兩歲時夭折了。我們沒見過面。
但是,兩歲的她影響了我的整個童年。我童年時期,做的所有事情,幾乎都是在她的帶動下做的,或者說是在和她的比試中做的。
那年,我不記得幾歲了,個子比鍋臺高不多少,梳著兩只羊角辮子,穿著姑姑穿過的大衣服,手牽著弟弟的手,屁顛屁顛的跟在媽媽的后面。媽媽做飯時,我們蹲在旁邊看,偶爾幫著往灶里填把柴火。媽媽喂豬時,我手里拿個小棍兒,站在兩個豬槽中間。那時,準備過年殺的豬和其他豬分開喂,年豬吃的比其他豬吃的好一些。我的任務是,防止其他豬搶吃年豬的食。
有一天,我媽嘆口氣說:我的那個女兒在的話,現在能幫我做飯了。我聽后,咬咬牙很干脆的說:我也能,我也能做飯。我媽聽了很高興地哄我:明天開始,你幫媽做飯,媽去生產隊里干活,掙工分,過年時給你做新衣服。
行,你去吧,我要穿新衣服。小小的我舉起了,媽媽掙工分,給我做新衣服的夢想。
第二天,我媽在門口畫了一個道子說:房前的影子到這兒時,開始做飯。柴火放在離灶坑遠點的位置。然后又一一交代鍋里放多少水,煮多少米,小米飯怎么做,高粱米飯怎么做,苞米茬子飯怎么做。然后,她扛著鋤頭干活去了。
那天,我一會兒跑出去看一眼,門前的陰影到沒到我媽畫線的位置。跑了十幾趟,跑累了。后來,干脆坐在門口等,眼睛盯著一點一點往前爬的影子。那是,隨著太陽的移動而變化的房子的影子,也是時間的影子。我坐在那里看著時間,一點一點的往前走,我也在一秒一秒的長大著。
影子終于到的我媽畫線的位置,我開始忙碌的工作了。按照我媽的囑咐,首先,抱來柴火,放在離灶臺很遠的位置。然后,往鍋里填水。水燒開后,淘米。一切都很順利。但是,往開水里放米時,我難住了,怕開水濺出來被燙著。
我在灶臺的兩邊來回跑著找角度,最后,爬到灶臺上,閉著眼睛勇敢的把米倒進鍋里,還好,沒被燙著。撈飯時,又犯愁了,我站在灶臺邊,根本就夠不著鍋里的米。還是爬上灶臺上。蹲在鍋的旁邊,才把米撈出來。
接下來該喂豬了,我端了一盆米湯放給豬,豬剛把嘴放進盆里,就尖叫著跑開了,接著呼嚕呼嚕的拱地。一連好幾次,都是這樣。我正緊張得不知所措時,我媽回來了。我看見我媽就大哭起來:豬不知道怎么了,不吃食了。我媽忙跑過來一看,生氣了,我把滾燙的米湯放給豬,燙了豬嘴。
那一年,我不知道做了多長時間的飯,也不知道我媽掙了多少工分。穿沒穿上新衣服也記不起來了。后來的很長時間,我好像也沒做過飯。也沒干過什么活。有一天,我媽又說了:我的那個女兒在的話,能幫我撿豬菜了。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十歲了,和那時比簡直是大人了,感覺到也該撿豬菜了。第二天放學后,我不聲不響的背著大框,拿著鐮刀撿豬菜去了。
有個星期六的下午放假,我和鄰居家的女孩一起去撿豬菜。人們說,二社菜園子那里野菜很多。那時,每個村里都有菜園子,我們村里有兩個,一個是一小隊的,一個是二小隊的。大隊發給菜票。蔬菜下來后,人們拿著菜票去買菜,兩個小隊的菜票不一樣,一隊的菜不賣給二隊的人,二隊的菜也絕不賣給一隊的人。
所謂的二社菜園子是,另一個村子的荒廢了的菜園子。荒蕪了好幾年,除了野菜以外什么也沒有。我們到那里,看見我們村的唐大爺也在那里撿豬菜。他看見我們說:大爺的麻袋撿滿了,要走了,你們兩個撿吧。說完,他背起麻袋走了。唐
大爺剛走過土坡后面,我們兩個無緣無故,同時產生了巨大的恐懼感。我的同伴說:咱們走吧,我心里怕得很。那時,我別看比她小,但是比她懂事。其實,我心里和她一樣怕,但是,嘴上硬撐著說:怕啥?怕啥?大白天的怕啥?咱們還拿著鐮刀呢。
既然來了,就得把框撿滿了再走。可是,她站在那里,像一片枯葉一樣渾身發抖。這時,我還在裝呢:膽小鬼,我怎么不怕?快干活吧。我說這話的聲音也在顫抖,已經帶出了哭腔。而且,我聞到一股極臭的腐爛味道。我俯身剛要砍一棵菜時,聽到一聲喊。我的手一軟,鐮刀掉了。我也不敢再撐下去了。
我們兩個離開那里,走過小土坡后,心里突然亮堂了。剛才的極度恐懼感一掃而光。下午的太陽暖烘烘的照著我們。這時,我才跟她說,其實,我也怕得要命。而且我聞到一股極臭的味道,還聽到叫喊聲。
這是我遇到的又一件怪事。這樣的事情,很多年后的前年,我又遇到一次。
那時,我在一個大寫字樓里做環境主管。那個樓地上二十四層,底下兩層。我的活就是每天在那里轉悠著,檢查衛生。那天,我去檢查通往地下室的樓梯,看見扶手上滿是灰塵,好像有幾天沒打掃了。當我走到地下一層的平臺時,突然,后背上嗖嗖的打來一股涼風,緊接著頭皮發麻,一股巨大的恐懼襲上心頭。那一刻,我顧不得一切,閉上眼睛拼命的向底下二層跑去。
第二天,我讓負責打掃那里的大姐去打掃,那個大姐躲躲閃閃的,欲言又止。我問她有什么事時,她才吞吞吐吐的說:我進那里有點怕。那天,我走到負一層時,突然怕得要命,好幾天不敢進去了。
我聽了十分的理解那位大姐。我知道了,我們的周圍,還有一個看不見的世界,我不知道那個世界的生活,但是,那個世界里的人看見了我的生活。偶爾,無聊寂寞的時候,和我們開個小玩笑,讓我們感覺到它的存在。
所以,我跟那個大姐什么話也沒說,兩人一起拿著抹布、掃帚,走進了那個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