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師傅住我對門兒。他大約和我一樣,家屬不在同一個廠里,沒有資格購買單位的福利房,只好自己攢錢買了商品樓。管師傅品性溫厚,加之我女兒靈靈和他女兒姍姍同齡,又在一個學前班,形影相伴,情如姐妹,故兩家堪稱友鄰。
只是我沒有見過管師娘。從搬來到現在,一年多了,從沒見過。我想管師娘大約工作在外地,但是妻子撇嘴,說哪有一年半載不回家看看的?隨即又神秘兮兮地告訴我,聽人議論,管師傅的老婆兩年前傍上大款,甩給他這層樓,拋夫棄子遠走高飛了。我說別聽人亂嚼舌根。妻說你別不相信,看看姓管的家里的星級裝修,他和我們一樣是工薪階層,若非如此,哪來這么多錢?
想一想,我們買這套樓房,從夢想到成真,差不多奮斗了兩個五年計劃,裝修于我們是又一個遙遠的夢。我不得不承認妻子說的有理。
不過,我倒是很難從管師傅臉上看出這種心痛。我想,一定是對孩子的愛、對孩子的理解,使他默默地承受著痛苦,而且用一種近似煎熬的方式連續著孩子健康成長不可缺少的源源不斷的母愛管師娘不,應該是姍姍的媽媽時有信來,如泣如述地抒發對孩子的思念之情
這些,當然是從姍姍口中得知的。每次管姍姍的媽媽來了信,姍姍就會報喜似地跑過來告訴我們媽媽好想我,想得都哭了,眼中淚汪汪的。
你媽媽為啥不來看你呢?妻子試探著問。
媽媽信上說,她工作忙不開身。姍姍滿臉遺憾,卻又努力作出很理解的樣子。
妻子就幽幽地嘆口氣,說多好的孩子。然后又沖我撇嘴,一臉的鄙色,這當然是針對姍姍的媽媽。
我覺得管師傅是個真男人、大丈夫、好爸爸!越發襯托出那個拋夫棄子的女人的可鄙和渺小。盡管我也有些同情她:可憐的女人,拋夫棄子傍大款,在心靈上并不幸福啊。
但是,有一天,情況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變化。
這一天,我清楚地記得,是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七日晚七時,我正收看《新聞聯播》,關注三峽工程大江截流的消息,那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管師傅還沒有下班,姍姍和靈靈在一旁玩耍,輕輕哼唱世上只有媽媽好。當電視里傳出大江截流的消息時,姍姍靜了聲,牢牢地望著電視,偎到我身邊來,輕聲問:叔叔,大江截流了嗎?
明天截流,電視里要現場直播。我微笑著問她,怎么,你也想看?
姍姍立刻高興起來,拍著手掌,哦哦歡呼:太好了太好了,明天我就可以看到媽媽了。
我很詫異:你媽媽明天要回來?
姍姍輕輕搖頭,繼而又一字一點頭地說:我是說,我要在電視里面看到媽媽了。
你媽媽在電視里?我奇怪又茫然。
是啊,爸爸說電視里播大江截流,我就可以看到媽媽了。
你媽媽在電視里干啥呢?
姍姍立刻伸出雙臂,環成一個圈兒,作開汽車狀,嘴里還嘟嘟嘟地模仿出喇叭的歡叫,滿臉現出稚氣的驕傲,說,我媽媽在三峽,開大汽車,修好高好高的大壩呢。媽媽信上告訴我,那車可大了,光是輪子就有我兩個那么高呢。
我驚愕地張大了嘴,呆著。
天啦!姍姍的媽媽管師娘那個被我們誣蔑為拋夫棄子離家傍大款的女人,原來竟是三峽工程的建設者!
一片愧色爬上了我的臉。
不過,她的確也算是拋夫棄子的了為了三峽工程的建設。
一種崇高的敬意從而在心中油然生起哦,你這個可敬的拋夫棄子的女人喲!
我轉望妻子,妻的臉也紅布一樣。
這天,管師傅很晚才下班,給姍姍帶回一個好消息:明天休假,陪姍姍在電視里看媽媽。
可惜第二天,即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八日,我上班,沒有飽得眼福,晚上補看《新聞聯播》解饞。
管師傅領著姍姍過來坐坐。珊珊眼圈兒紅紅的,我逗她:姍姍,在電視里面看到媽媽了,哭了?
話音未落,姍姍放聲大哭。
管師傅輕聲安慰:傻孩子,你媽媽只是數萬三峽工程建設中平凡普通的一員,在電視上看不到媽媽用不著遺憾。媽媽在信中告訴你,建設三峽是光榮的事,我們的媽媽在三峽,值得我們驕傲,看不見媽媽沒有關系。媽媽知道自己的女兒在電視里面看她,她心里也高興的。
對,姍姍,別哭。你想媽媽,媽媽也想你呢。妻的眼圈兒也紅紅的。
靈靈也掏出自己的小手絹兒給姍姍擦淚,同時自己也淚漣漣的哽咽。
三峽工程是偉大的工程,而那些平凡的普通的建設者,他們的奉獻精神,不同樣是偉大的嗎?
我想著,拿出幾個茶杯,注滿茶水,語氣莊嚴地宣布:讓我們舉起杯來,以茶代酒,向著電視,遙祝姍姍媽媽身體健康,為姍姍媽媽干杯!
管師傅眼中忽然充滿了亮晶晶的液體,他舉起茶杯,動情地說:也讓我們大家,為三峽工程干杯。
為三峽工程干杯!為媽媽干杯!我們異口同聲。
姍姍的笑臉在淚光中綻開,像十五的月亮,圓圓的,燦燦的,蕩漾在峽江清澈的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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