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的一天,正好是個金秋周末,我專程去了一趟這個讓我總是魂牽夢繞的村子,一起去的還有兩個朋友,一個是專愛編故事的老黃,另一個是喜歡拍照的老薛。他們是被我的經歷所吸引而特意前來那個我曾經下鄉的小村參觀的。高速公路的順暢讓我的心情無限的暢快,車上我把我在村子里的所見所聞講給朋友聽,當講到隊長預謀殺妻的具體情節時,老黃聽得認真,一時興起,拿起手機,邊聽邊整理,并在同學的qq群中實況轉播起來,特別是關于隊長的高智商犯罪過程,惹得在家睡懶覺的眾多同學驚呼十分精彩,紛紛回復說:“繼續,快點,不要停。”
這個過去要早上出發,先乘火車后坐汽車,最后再轉馬車,折騰一天時間才能見到的小村,今天開車不到三個鐘就已經進村了。我頓時收緊了剛才太過放松的心情,忐忑不安的下了車,老黃和老薛在后面緊跟著我,三個人緩慢走路的陣勢,有點像電影中常出現的德國人的巡邏隊。我環顧四周,村子里除了幾座新冒出的水泥房宅子,和以前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基本保持著原有的輪廓。以前出事隊長家的院子卻發生了巨變,除了門前那棵熟悉的棗樹變得粗壯了幾圈外,新建的兩層小樓在陽光下泛著金光,特別耀眼。正在我犯嘀咕的時候,突然有人喊我,聲音沙啞但非常熟悉。
“康哥,康哥,是康哥嗎?”一個跌跌撞撞走路蹣跚的老人向我走來,一邊喊著我的名字,一邊使勁的向我招手。
“你是?”直到來人走到面前,我還在記憶中尋找他,我真是記不住了。
“我是鐵蛋啊,康哥,還記得嗎?”老人顯得很激動,聲音也顫抖起來。
鐵蛋?那個比我小三歲的鐵蛋?我怎樣都把眼前的老人和曾經與我一起玩耍的鐵蛋聯系不起來,那時的鐵蛋多么的年輕活潑,渾身上下都是力量。由于他家離我們知青點最近,我經常上他家換換口味。記得鐵蛋媽媽烙得鍋盔饃可真是香,一個下去肚子就飽飽的,我也經常和他聊聊城里的趣事,講到開心的時候,鐵蛋就會露出標志性的一口大黃牙,像地里熟透的包谷棒子一樣,整齊而燦爛。
我們被鐵蛋迎進了家門,鐵蛋的老婆為我們泡茶,顯得格外熱心,鐵蛋跑進跑出的招呼,一邊拿出香煙遞給我們,一邊嘴里叨叨著。
“來來,抽一支,都是孩子們春節回來帶來的好煙,平時舍不得抽,放在地窖里。”
“鐵蛋,你不要客氣,現在都不能抽煙了,我被醫生判了終身監禁,如果再抽,心臟搭十個支架也不管用了。”
“是啊,老鄉,以前看在地上的煙頭都覺得可惜,今天再好的煙也不敢碰了。”老薛在一邊也替我打圓場。
世道真是變了,以前在下鄉的時候,有時就差一口煙,能把人愁死,我經常變著法子搞一包煙,雖然是八分錢一包的羊群牌,可在那時光,啄一口的感覺就好像是進了天堂。世道的蒼涼把鐵蛋磨練的比他實際年齡老很多,一次出外打工的事故讓他的一條腿早早致殘,我們一邊聽著他的訴說,一邊品著杯中的香茶,苦澀中略帶香潤。話題中轉到了被槍斃的隊長,鐵蛋來了精神,他說村里人很同情死去的隊長,總覺得隊長是個人物,武松般一樣的英雄。因為鄉下人的觀念容不下狗男狗女的野合,他們認為隊長是在消除邪惡,所以每年村里人都給隊長上墳,堅持了很久。隊長的侄子后來外出挖礦賺了錢,把隊長家的房子翻新了,將他家的祖上牌位也搬進新房去俸供,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一種無聲的抗議,大家都能理解。反倒是隊長后娶的媳婦在丈夫死后無處安生,改嫁去了遙遠的南方,至今下落不明。鐵蛋講的時候,老黃在一旁用手機發著什么,顯得很認真。
我們是很晚才離開小村的,在村里吃了兩頓飯,都是我曾經吃過的,中午是臊子面,晚上是面魚魚。離開的時候我將車上帶來的禮物送給了鐵蛋,其實也談不上貴重,但很實用,一部可以拍照的手機,像素很高。我告訴鐵蛋,學會拍照,有時我想到村莊哪兒了,你就拍了發過來。
“放心吧,康哥,我一定做到。”鐵蛋依依不舍的握著我的手。“歡迎有機會再來。”
“一定,一定。”握著鐵蛋的手,我覺得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回來的路上,三個人七嘴八舌,后來還是老薛談起了正事。
“老黃,你能編,就把老康講的村子里的發生的殺妻的事寫成劇本,然后找個什么導演拍成電影,一定有意思。”
“寫沒有問題,我會把它寫成故事《小村奇事》,但拍電影難度大,這需要投資呢,誰投啊?”老黃臉色突然嚴肅起來,反問的一本正經。
“咱班上同學不是有人搞文化嗎?搞個微電影,花不了幾個錢,只要情節好看有票房就行。”
“別說,有點道理,回去我張羅張羅,讓投資人在里面擔任個角色,可能更精彩。”
聽著老薛和老黃一唱一和,我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幻覺,好像故事的內容真的要搬上了銀幕。已經選中了張藝謀做導演,只等著他一聲秦腔般的吼聲。
“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