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鄉有句土話,叫做“餓狗離不得臭茅市。”我想啊,這話正好印證了我和正東小弟的一些陳年淡扯扯故事。
本來我們兩個,同在昔日的一處基層供銷社,工作了十幾年。可是如今供銷社的那塊牌牌,早就不知道被哪個同志,拿去做引火柴了。一幫過去的哥們兄弟,同志姐妹,因為樹倒猢猻散,腳腳爪爪的,一時根本就清不到一堆了。
我和正東小弟,失去聯系至少已有七年以上。只是偶爾聽到一些關于他的說法。沒曾想到,漂泊的我,去年回到家鄉后,他也不知己卯二時的回來了。兩人在如今變得有些繁華的小城,不期而遇。相互留下手機號后,說了聲有事先忙,就又分道揚鑣了的。
留下這個手機號后,給我帶來了好多煩惱。正東小弟在南方打工,比利川天亮得早。我還在“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之時,他卻不厭其煩地將信息,天一條,地一條的發送了過來。我享受著我的清晨懶覺,懶得去理他。
但正東小弟還是不厭其煩,幾條幾條地不斷發來,我若一字不回,又覺得對不住朋友。偶爾的,也給他回答上幾個字,算作禮節。
但他得寸進尺,在那天清晨,突然給我發來這樣一條怪怪的信息:
“【看得懂,理不清,聽不懂。(作者:趙元任)】《施氏食獅史》: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施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適市。是時,適施氏適市。氏視是十獅,恃矢勢,使是十獅逝世。氏拾是十獅尸,適石室。石室濕,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試食是十獅。食時,始識是十獅,實十石獅尸。試釋是事。(評:八十九字,同為“shi”音,文字組配,巧妙得當,故事完整,妙傳天下。此乃語言與文字相對獨立的一大例證也!)”
他還生怕我看不懂,接著一條,就將白話翻譯也發了過來。“一間石室里,有個叫詩十施的人,喜歡吃獅肉,誓言要吃十頭獅子。此人經常在大街上探尋有無獅子。有一天十點鐘,恰好碰見十頭獅子在大街上,就用箭射殺了這十頭獅子,并把獅子的尸體全部抬回到石室,石室很潮濕,他便讓仆人將石室擦拭干,然后開始試著吃獅尸,吃的時候才發現,這十頭獅尸實際上都是石獅子。(80年代后期見過此文,并抄錄在冊。現又別處重見,仍覺有趣,特以推薦一閱,以增愜趣焉!正東致)”
二
我以為,正東小弟是在書上和網上,看到一些文章后,就來給我“泡文”(賣弄學識)。驚擾了我的瞌睡不說,總還以為自己了得了不得的。于是冥思苦想幾天后,沒好氣地給他回了以下這樣一條:
“前幾天收到小弟發來的《施氏食獅史》,感覺奇文。幾日細想,仿作一文,發來叫賢弟斧正。文名《舒叔書數秫》:舒叔書,蜀屬屬鼠,數暑屬叔。舒叔熟書,舒叔書屬舒叔書塾。舒叔書疏術數。舒叔訴舒叔書數秫,舒叔書數秫數暑,熟秫疏數。舒叔恕,訴舒叔書肅數。舒叔書輸秫,數抒舒叔。倏速書塾。自己注解為:舒叔書,四川人,鼠年生,多年跟隨叔叔生活。他的叔叔熟讀詩書,便叫舒叔書到書房里一起學習。舒叔書卻學不好算數。然而他叔叔偏要他數高粱梗,舒叔書數高粱梗好幾年,只知道是高粱梗,但還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他的叔叔很憤怒,就叫舒叔書站著數。可是數不清楚的舒叔書,將手中的高粱梗,全部撒向了他的叔叔。自己迅速跑出書房去了。(絕對原創,敬請批評)。”
我暗自欣慰著,不怕你老弟兒古文好,但你那是拿別人的東西在“泡。”我自己創作出來的東西,擺在你面前,看你還有什么說的?
然而我錯了,正東小弟豈是肯服輸的人?
兩天之后,就又有一條他的信息過來了。“好為人師,改作如下):《舒叔書數秫》舒叔書,蜀屬屬鼠,數暑屬叔。舒叔熟書,數術熟。舒叔書疏術數,屬叔塾。暑黍秫倏熟,舒叔墅豎束數秫,舒叔戍墅樞,述舒叔書數秫數。舒叔書數秫數暑,署數書淑姝,殊贖淑姝,疏數秫數,數術疏。舒叔恕,書抒淑姝:‘叔輸淑姝!’。”
接著一條又說:“這樣一改,立意變為:【舒叔書的叔叔守在門口,要舒叔書數秫桿。而舒叔書整天就在想念一個叫淑姝的女人,給她寫了好多信,終于把他的意中人贖了回來,數秫桿學習知識的事就放在一邊了。】從寫小說的角度講,這樣立意,故事性顯得有情趣些,讀完讓人會心一笑,也原諒了主人公的疏懶。叔叔教育侄子,費盡心機,最后的效果竟是敵不過一個女人。所以,用‘叔輸淑姝’四字嘎然作結,不拖沓,語言就有張力了。唐兄以為如何?”
你看這個家伙,硬要給我的原著里,塞一個女人進去,好像才符合當今讀者的胃口似的。這也罷了,更可恨可氣的是,正東小弟將我原創中不是卷舌音的“速”、“肅”、“訴”三個字,也一針見血的指正了出來。
我心里想,兄弟啊,就你的花板眼多。這是何必呢?
三
我只好急忙回了一條信息:“看完,真的大變樣了。我清楚你的古文功夫比我好,所以才拋磚引玉的。”
我想啊,關于《施氏食獅史》的這些信息,也就這樣子過去了。我不得不承認,真正的舞文弄墨,我不是正東小弟的“下飯菜。”好多時候,他都把我“日弄”(譏諷)得體無完膚。可還是本文開頭那句話,“餓狗離不得臭茅市。”好在是,我和他的性格,一個是剛入烈火,一個是綿如燈草。當然是我居其后。
但是到第二日清晨,我那個“爛鐵塊塊”(這是他對我的破手機的謔稱),又叫喊了起來。我極不情愿地,從枕頭下面摸出來一看,哪知道,正東小弟就又來了一條【定稿】,總題是“(文字游戲):仿趙元任《施氏食獅史》,編作《舒叔書數秫》”:舒叔書,蜀屬屬鼠,數暑屬叔。舒叔熟書,數術熟。舒叔書疏數術,曙梳漱,屬叔塾。暑黍秫倏熟,舒叔墅豎束數秫,舒叔戍墅樞,述舒叔書數秫數。舒叔書數秫數暑,署數書淑姝,殊贖淑姝,疏數秫數,數術疏。舒叔恕,書抒淑姝:叔輸淑姝!”(完)【全文87字,用單字共33字,基本搜羅了常用的“shu”字。立意有別,故用字涵蓋面多些。】。
接著還有一條:“增加了‘早晨起來梳妝洗漱’的‘曙梳漱’三字,以盡量霸全‘shu’字。”
后面,還附了幾條將此文該怎么的怎么的,我也懶得贅述了。
正東小弟是個牛吃報紙——咬文嚼字的人。這輩子,我永遠也搞不贏他。我認輸,不過也想好了。輸他一輩子,輸了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