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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在43歲才生下我,而我到36歲才結婚,我兒子出生的時候,他的奶奶已經80歲了。因為年紀大,血壓高,又中風過一次,盡管我在北京快10年了,母親還從沒來過北京。這次趁著妻子坐月子,她不斷透露想要來北京的念頭。
我跟妻子商量,妻子小心翼翼地反對:“不是我不想媽來,我也能理解媽的心情,她來是要看自己的孫子,也想看看咱們的生活。可是,她年紀大了,這個時候來,咱們手忙腳亂的,能照顧好她嗎?”
接母親來北京的計劃,只好暫時擱置,這一擱就是一年。等孩子斷奶后,我們覺得再不把她接來實在說不過去,這才把她接到北京。
二姐臨行前特意交代說:“媽年紀大了,越來越像是一個親戚。她在北京如果想回家了,你們就打電話給我,我來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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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來了,住的地方成了一個問題。我們把儲藏室收拾出來,在里面擱置了一張折疊床,我睡那里,母親和妻子睡主臥,月嫂和孩子睡次臥。
妻子覺得母親的舉動有點兒古怪。她說母親從來不肯先睡,即使坐在沙發上不斷打瞌睡,也要堅持等她睡著了才上床。后來她才知道母親睡著了打鼾特別響,有好幾次都被鼾聲吵醒了。“我和陌生人睡一起不習慣,又打鼾,我都要失眠了,這些日子上班怎么辦?”妻子已經有了明顯的眼袋,臉色也不太好,讓我心生愛憐。妻子的意思是,她可以暫時借住到朋友家,或者在賓館住一段時間。“那孩子怎么辦?再說,媽知道了會傷心的。”
也許在我們商量的時候,母親無意間聽到了;也許妻子越來越不好的精神狀態,讓母親敏感進而感到慚愧了。總之,母親堅決要求搬到儲藏室住,讓我和妻子住主臥。
母親的理由非常奇怪,也讓我非常傷心,她說:“我身上臟……”為了能如愿住進儲藏室,她甚至使出了殺手锏:“不讓我住里面,那你就打電話給你二姐,讓她來接我。”
儲藏室狹長逼仄,沒有窗子,也沒有換氣扇,我們叮囑她晚上睡覺留著門,以保持空氣的流通。然而,明明睡覺前房門還是大開著的,晚上起來上廁所時卻發現門被關嚴實了,原來她擔心自己的鼾聲影響大家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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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北京這段時間,母親的所有衣服都是自己手洗。她覺得老人的衣服臟(她偶爾也會小便失禁),不愿意和我們的衣服放在一塊兒洗,也不愿意單獨用洗衣機,覺得又浪費水又浪費電。兒不嫌母丑,我怎么可能會嫌棄自己的娘呢,妻子也不會。我跟她說過很多母親的事,事實上妻子對母親非常敬佩。逢年過節我帶妻子回老家,婆媳倆總是特別親近。怎么會到了北京就不一樣了呢?盡管我們竭力想對母親好,盡孝心,但還是有一種生分,像難言的隱痛一樣彌漫開來。
想帶母親去吃各種美食,她堅決不同意在外面吃。她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吃什么已經不重要,只要能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哪怕吃糠喝自來水,也賽過人參果。
我陪她在小區里散過幾次步,源于她想熟悉一下小區的環境,不至于迷路走失,她還是想著要幫我們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買菜、帶孩子、遛狗。即使是住在親生兒子家,但這個兒子長到這么大,也已經越來越陌生了。
我和妻子都認為,讓母親活動活動腿腳也好,于是同意她去買菜,去遛狗,跟著月嫂一起將孩子推到小區的廣場上散步。她也全力以赴地做著每一件事,好像是以此來回報和討好我們。
尤其是她決定做一個“拾荒佬”,更是嚇了我們一跳。在我們小區里住著一個老太,患有老年癡呆癥,每天只知道做一件事,就是拎著一個袋子到處翻撿垃圾。月嫂告訴我們,母親也要效仿這個老人。乍聽這個消息,我跟妻子面面相覷。妻子極力反對:“小區里那個老人是有病,她的家人沒有辦法才讓她這么做的。媽要是這么做了,鄰居該怎么看我們?”妻子說著說著就哭了。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如果是在鄉下,母親要養幾只雞、幾只鵝,我們肯定是支持的,但是現在是在北京。
這件事之后,母親做所有事的興致瞬間消失了。下班回到家,我們常常看到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有時候夜很深了,母親還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盡管如此,母親也沒說要回去,雖然我們知道她在北京完全待不習慣了。母親難得來趟北京,年紀又這么大了,如果只住兩三天就返回,村里人會怎么評議,我這做兒子的臉該往哪里擱?母親可能也顧及到這點,她在北京難得地滯留了3個月。
母親老了,需要我們用另一種身份和眼光重新去認識她,傾聽她的心聲,給她保駕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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