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帶女朋友薇薇回家，父母別提多高興了。薇薇一進門，母親就拉著薇薇的手問長問短，父親坐在旁邊微笑著傾聽，時不時讓薇薇吃水果、點心。薇薇第一次見公婆的緊張感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聊天中，薇薇的衣服不小心被果汁弄臟了，我伸手在茶幾底下幫她拿濕巾，手上卻碰到大半個柚子，我把它拿到茶幾上讓薇薇吃，然后再次去拿紙巾，居然又碰到大半個柚子，我同樣把它拿到茶幾上。看著兩個有些干巴巴的柚子，我皺著眉說：“媽，柚子最好吃一個剝一個，兩個都剝開，吃不完，水分蒸發就不好吃了。”母親笑了笑沒說什么。反倒是父親瞪了我一眼，“愛吃不吃，哪那么多事！醬油沒了，我出去買。”說完父親就出去了。

薇薇和我都愣了一下，我明顯看到薇薇放松的神態又緊張起來，而我也是一臉莫名其妙，“我也沒說什么呀，怎么發火了？薇薇還在呢，一點面子都不給。”母親看出薇薇的緊張和我的不滿，笑著說：“你爸害羞了。”我和薇薇一臉茫然地看向母親。

母親有些得意地說：“我特別喜歡吃柚子，可柚子這種水果不好挑，經常買到酸的、苦的。你爸為了買到甜柚，就跟著水果攤主學挑柚子。可即便如此，偶爾還是會買到酸的、苦的。再后來，你爸每次都買兩三個柚子，先剝開一個，如果是甜的就給我吃，吃完再剝另一個。如果是酸苦的，他就剝另一個，這樣我幾乎每次都能吃到甜柚。他把甜柚給我吃，他吃酸苦的，美其名曰去火。你們嘗嘗看，是不是一個甜的，一個苦的。”

我和薇薇帶著好奇品嘗了兩個已剝了皮的柚子，的確一個甜，一個苦。薇薇驚奇之余羨慕不已，同時意味深長地望向我。好吧！我承認，我遠沒有父親這么體貼細心。正在這時，父親回來了，手里卻沒拿醬油瓶，他尷尬地說：“我想起來了，咱家還有醬油呢！”然后便鉆進廚房。我和薇薇一副“你已經暴露了”的壞笑。

父親是個廚師，很快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擺了一大桌，薇薇對父親的崇拜之情及對母親的羨慕之情，都用眼神傳遞給了我，同時傳遞過來的還有薇薇的抱怨，“父與子的差距怎么這么大！”我趕緊給薇薇夾菜以掩飾自己的心虛。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完了飯，飯后，我和薇薇搶著去刷碗，卻被母親推了出來。我和薇薇坐在客廳看電視，聽見父親說：“你也出去，我來刷。”母親說：“這么多碗，一起刷吧！”父親說：“還不夠你添亂的呢！”母親說：“哼，那我站這監督你。”……

薇薇羨慕得說不出話來。刷好碗后，我們坐在客廳聊天，不一會兒，父親被鄰居伯伯叫去下棋。父親剛一走，薇薇就一臉興奮地說：“阿姨，快給我講講你和叔叔的愛情故事吧。”母親捂著嘴紅著臉說：“啥愛情不愛情的，過日子唄！”最終，拗不過薇薇的軟磨硬泡，母親打開了話匣子。

2

父親是一名廚師，母親沒有工作，兩人通過熟人介紹認識，認識沒多久父親就到母親家提親，半年后，兩人就結婚了。婚后，父親不僅將工資一分不少都交給母親，還經常幫母親干家務活。母親最喜歡吃紅燒肉，父親就經常做給她吃。

可好景不長，半年后，父親下班回家出了車禍，左腿受傷嚴重，經過救治，雖然不用拄拐，可走起路來還是一瘸一拐的。肇事者只拿得出一萬元賠償金，而父親飯店的老板多給了父親一個月工資便把他打發回家了。

父親又去幾家飯店應聘，可飯店老板一看到跛腳的父親都拒絕了。沒有收入來源，父親不得不退掉在鎮上租的房子，和母親回到鄉下老家。可老家僅有兩畝薄田，母親只能外出打工，母親應聘到一家制衣廠做女工。父親在家種地，并包攬所有家務。村里人看到后就勸父親，“怎么敢讓你媳婦兒出去打工，你現在這個樣子，小心她跟著外面的人跑了。”父親并不理會。

雖然父母省吃儉用，但日子還是捉襟見肘。母親每天在工廠累得回到家里根本不想說話。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窘迫的生活讓父母之間的恩愛一點點消失。母親的勞累加上娘家的勸說，“趁著還沒有孩子，離婚再嫁，哪怕是二婚，能賺錢就行。”母親開始動搖，這種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她怕了。父親固然愛她，可愛卻不能當飯吃。

兩個月后，鄰居叔叔的兒子結婚，在自家擺喜宴，叔叔讓父親當大廚。村里有個習俗，喜宴結束后，東家（村里管辦喜事的人家稱作東家）都會答謝廚師，約定俗成給一條煙做謝禮。可這一次父親卻沒有要煙，而是向東家要了一大碗紅燒肉，他說我老婆好這口。村里人都嘲笑他怕老婆，他卻毫不在意。

可就是那天晚上，母親下定決心向父親提離婚。母親特意買了菜和酒，還給父親買了一盒煙。母親剛回到家，父親就接過母親的包掛在墻上，幫母親脫鞋，給母親準備好洗臉水，然后興高采烈地告訴母親今晚有好吃的。母親在心里嘆了口氣，“能有什么好吃的，不過是紅燒土豆、地瓜之類的。”自從很少買肉后，父親把能紅燒的都紅燒了，來討母親歡心。

母親此刻的心思全放在如何組織語言與父親提離婚上。正在此時，父親端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紅燒肉。母親愣住了，問父親哪來的錢。父親笑著說：“今天東家答謝廚師，我沒要煙，抽煙對身體不好，快趁熱吃。”母親看著憨厚的父親，潰不成軍，瞬間淚流滿面，剛剛組織好的說辭也被這一碗紅燒肉打得雜亂無章。

母親知道父親特別愛抽煙，自從腿受傷以后，父親一再降低煙的標準及數量，再后來，基本不買煙，別人給一支煙就像如獲至寶一樣，每次抽煙，不燙到手都不肯扔掉。可這次父親卻用一條煙為母親換來了一大碗紅燒肉。

3

看著淚流滿面的母親，父親瞬間不知所措，“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你要受委屈咱就不去上班了。”……那晚，母親和父親聊了很久。父親能感知到母親這段時間對他的冷淡，他對母親說：“如果你要離婚，就把那一萬元賠償金帶走，這樣你日子還能好過一些。”

回味著那碗父親用煙換來的紅燒肉，聽著父親的肺腑之言，母親經過幾個月下定的離婚決心調轉了方向，有這樣一個好男人，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自此，母親打消了離婚的念頭。

父親這段時間一直在尋思做點什么生意。村里有在工地干活的人建議他去賣盒飯。父親覺得不錯，便買了一輛三輪車和鍋碗瓢盆，賣起了盒飯。父親的盒飯價格便宜，味道好，很受工人歡迎。為了降低成本，父親將家里的地都種上蔬菜。父親早起做飯，中午賣，下午回來澆菜施肥。父親的生意越來越好，母親便辭職和他一起賣盒飯。

漸漸地，村里人辦喜事都找專門承包辦喜宴的人，從食材到桌椅餐具都由承包人負責，東家只負責提供場地，這樣不僅比飯店的實惠還很便利。父親覺得這是一個商機，便用賣盒飯的積蓄買了桌椅餐具，雇了幾個人，做起了婚宴承包人。

父親承包婚宴，價格實惠，味道好，很受歡迎。通過鄰居朋友的口口相傳，臨近村子的人家也都找父親辦婚宴。平時，沒有婚宴的時候，父母還是會去賣盒飯。我出生后，母親全職在家照顧我，父親拼命賺錢。一家三口，日子紅紅火火。

幾年后，父親和母親去市里租了一個店面，開了一家飯店，雇了兩個服務員。父親負責炒菜，父親擔心母親勞累，只讓母親收銀。父親經營有道，生意很好。到我大學畢業工作，父母已經買了兩套房。母親說：“等你們完婚，你父親說將飯店轉賣出去，帶著我出去旅游，過我們的晚年生活。”

我和薇薇早已感動得眼圈發紅。父親下棋回來看我們還在聊天，笑著說：“明天給你們做我的拿手菜，紅燒肉。”我和薇薇、母親都笑了，笑中卻帶著淚。

那晚，我輾轉難眠，我上初中就開始住校，只知道父母很少吵架，卻從未注意到這么多愛的細節。最近特別流行儀式感，都說婚姻應該有儀式感，可母親從不懂什么叫儀式感，一輩子沒收過父親送的玫瑰花、鉆戒，但那一碗碗紅燒肉、一個個甜柚、風風雨雨幾十年如一日的疼愛就是他們婚姻最好的儀式感，而這些足以陪伴她走過那些艱難歲月，陪伴她和父親一起白頭偕老。

原來，好的婚姻，都藏在細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