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英

母親從前年過了六十壽辰開始，忽然迷戀上存錢。從那天起，只要瞅見母親不在身邊，父親就會悄聲向我抱怨母親的苛刻。六十多歲的父親像個孩子般向我訴苦：“你說說你媽這個人，我口袋里連十元錢也沒有。”對于父親的求救，我也只能深表同情，也曾勸說過母親，卻無濟于事。

唯一能做的，就是背著母親，給父親一點零用錢。然而這難逃母親的火眼金睛，發現之后，錢被沒收不說，還要嚴詞拷問，這時，可憐的父親只是低頭默不做聲，起初，母親也是一言不發，但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接著，母親便開始訓父親了，從結婚時的窮困，養孩子的不易，一直貫穿到兩人一生，訓到最后，母親總是聲淚俱下，父親自是非常羞慚，一個勁地道歉，仿佛他背著母親拿錢，是一件多么可恥的事情。“孩子給的，現在交給你。”父親說。“哦，我先替你保管著。”母親破啼而笑，拿著錢，風一般地跑到銀行存起來。

父親委屈，有時覺得母親太強勢：“你不能這樣對我，退休金你全拿著，你還不放心。”父親提出抗議。“抗議是可以的，抱怨也是可以的，但私吞錢是不可以的。”母親笑著說。母親的嘮叨水平是一流的，陳谷子爛芝麻一旦說起來，一定會讓父親受不了。

父親不愿得罪母親，隨著年齡漸長，父親已離不開伴他三十載春秋的老妻。父親記得，有一次他病了，病得很厲害，病得連吃喝拉撒都無法自理，是母親日夜陪伴著他，用愛和堅強緊緊拉著他，不讓他離去。父親對母親心存感激，他怕母親生氣。

母親瘋狂迷戀上存錢后，總有意無意中，不斷透露給我們存折放的地方及存折的密碼，她說：“你爸身體不好，如果你爸將來走在我前頭，我就用這錢給你爸料理喪事，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倘若我走在你爸前頭，你們誰孝順，我就把這錢交給誰，你們一定要照顧好你爸，不要讓你爸受任何委屈，也不要讓親戚朋友們笑話你們。”每次，我都會反駁母親，我說：“媽，這錢，我不要，孝順父母是做兒女的福，如果在你們的有生之年，不能為你們盡孝道，那是做人一生的遺憾，是人生中最痛苦不過的事情。您怎么可以用錢來衡量這份孝心，以后不要再提好嗎？”可母親過不了一兩個月，就會舊話再提，唯恐我們忘記。

為了積極配合母親存錢，父親在老家和母親養了五只奶羊。羊奶，他們自然是舍不得喝的，一斤羊奶一元二角，好的話，一個月可以有三四百元的收入，母親欣喜地告訴我。羊占去了他們大量的休息時間，每天必須五點起床，要給訂奶的人家送羊奶，要給羊備草料，要收拾羊圈，下午還要擠羊奶，給晚上訂奶的人家準備。對于父母親的辛苦，我是心酸的，這讓我越來越瞧不上自己，如果我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怎么可能讓父母在花甲之年還為生活如此勞累奔波呢？我曾經因為母親手臂酸痛，偷著給母親買了臺全自動洗衣機，結果被母親罵得淚如雨下，母親是舍不得錢。

迷戀存錢的母親有一個小本本，詳細記錄著存錢的日期和數目，她常常會拿出來給父親看：“將來有事，你多花點，花不完的話，就給娃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