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在手機十分普及、打電話十分便捷的當下,玉財叔叔卻非得要與他的大哥——我的岳父視屏通話,這里面確實有著一段情真意切的故事。
那是妻妹興洲參加工作不久,組織上派遣她到遠離單位所在地千里之外的東北阜新去培訓。臨走前她向我的岳父辭行:“爸,我打算提前幾天出發先到黑龍江的雙鴨山去看望叔叔,而后再折回阜新。你看,你有什么禮物需要我幫你帶給叔叔嗎?”
帶什么東西給弟弟好呢?岳父思量再三,東西是一定要捎帶去的。因為早年間的岳父十幾歲就加入了四野從軍,那時候的玉財叔叔、也就是他的弟弟只有十來歲。后來,岳父隨大軍南下一路打到江西。再后來,岳父轉業到江西贛州先是干公安,后又轉行到地質隊。這期間,岳父與玉財叔叔完全失去了聯系。做地質工作是要天南地北到處轉場的,記得好像是岳父轉場到沈陽的時候,玉財叔叔好不容易找到岳父所在地的處所碰過一次面,而后就又斷了聯絡。時隔多年以后,岳父每每想及此事就很是有些遺憾:“要是我當時勸說并安排弟弟隨我一齊在地質隊工作,那就不至于把他失落在遙遠的地方了!”
因為所在的地質隊終于定性為浙江省煤炭地質總隊,待岳父全家定居浙江后許久,玉財叔叔那邊也最終有了信息,玉財叔叔已經正式落定在雙鴨山的煤礦單位就職。
帶什么東西給弟弟好呢?“有了!”岳父似乎豁然開朗:“我有一樣東西,在這里我也一時半會兒用不著。如果將它捎帶給生活在寒冷地域的弟弟,那可是一定用得著的!”
當文革后期岳父岳母從福建轉回浙江時,為了支持岳父母工作并幫著照顧余洲及其弟、妹等四個孩子,岳母的母親——余洲的外婆就從江西趕到浙江這邊來了。浙北山區到了冬天還是冷風刺骨的,尤其是山谷地帶的寒風更是凌烈。考慮到岳父常常置身野外,也考慮到外婆從溫暖的江西過來一時難熬嚴冬。岳母就提出要置辦兩件皮襖,一件給岳父、一件給外婆。
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山區的日用品更加稀缺。岳父他們進山后,只要帶上一些譬如牙刷、牙膏、洗衣粉之類的東西,就能從山民手中換取到城里人不常見的山貨。岳父好像就是在山民手中換來了一些獸皮。這種以物易物的交易我以為可信,因為上世紀70年代我在甘肅河西走廊時就了解到,用香煙、糧票等計劃供應物件就能到祁連山中與山民換取各種山貨,譬如用一顆步槍子彈就能換到一只完整的野生天然麝香。就是用人民幣現金購買,普通狐貍皮6元/張,最上等的通體火紅的狐貍皮也只要8元/張。
當然了,從山民那里換取的獸皮是需要精細加工的,否則異味難擋、影響穿著。岳父換來的獸皮據說是托人專門到杭州去加工的,質量完全能夠使人放心。至于皮襖的縫制,是請裁縫師傅上門來量身并就在自己家里當面加工完成的。
“就把我的那件新皮襖帶給你玉財叔叔吧!”岳父見興洲疑惑,就進一步解釋:“你外婆是已經穿著她的皮襖抵擋了好幾個冬天了。而我呢,其實在野外工作是越走越熱、越動越熱,我有切身體會的,就連身上的普通棉襖我也是走著走著、動著動著就把它脫下來夾在咯吱窩里了。因此啊,我的這件嶄新的皮襖還是請你幫我捎帶過去、讓它物盡其用吧!”
興洲帶著那件寄托著親情的皮襖啟程北上,一路無話。可是當她將那皮襖恭恭敬敬雙手奉上之后,令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情況突然就發生了。只見玉財叔叔抱起那件皮襖打量片刻,沒有任何征兆地就爆發出悲愴的慟哭:“我的大哥一定不在了!那是他臨終前吩咐你們給我帶來的對他身后的念想啊!我的大哥啊……嗚嗚嗚嗚……”直令興洲錯愕不已。待稍稍緩過神來,興洲忙不迭解釋:“我爸好好的、好好的!叔叔你咋就這樣呢?”可無論興洲怎樣勸說,玉財叔叔就是懷抱皮襖痛哭不止、且一連哭了好幾天。興洲也是一連勸了好幾天,卻始終無果。無奈,興洲只能按時返回阜新去參加培訓,同時她也及時用信函向岳父報告這一意外的狀況。岳父得悉后也是鞭長莫及啊,只能去信向他弟弟說明他確實依然健在。玉財叔叔雖說認識他哥哥的筆跡,但他還是不能釋懷:“這封信許是哥哥生前就寫好的,你們怎么能讓我確信哥哥現在還健在啊?!”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還咋說呢?岳父于是動了心思,他決定非得專門請假、親自前往雙鴨山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