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慶和李國慶是同村,又都是1949年10月1日這天出生,至于時辰誰前誰后,那時兩家都沒有鐘表,這就說不清了。不過倆人都稱對方為哥,表面上像是一對好兄弟,可心里頭卻有著一股互相爭強斗勝的勁。
張國慶家里條件不錯,父親在外邊工作,爺爺一直在村里當干部,在村里算得上是上等戶;李國慶呢,父親是獨苗,在他十歲上就走了,娘兒倆孤苦伶仃無依無靠,艱難度日。
說來也巧,倆人家只隔一道墻,從小在一起玩,一起上學,小學六年都是同桌,學習成績都很優秀,每次考試,不是雙雙第一,就是只差一分不等,可稱得上是天生的一對才子。不料,在初中一年級的一次運動會上,倆人為百米短跑爭第一,快到終點的一剎那,發生了碰撞,李國慶摔了一跤,張國慶爭得了冠軍。誰知就因為這一次較量,給李國慶造成了終生遺憾。當時由于家里窮,沒有得到及時治療,開始還顯不出什么,后來越來越嚴重,竟成了走路跛行的殘疾人。而張國慶雖然戰勝了李國慶,心里也深感內疚。
身體殘疾的李國慶,面對家庭的困境和殘疾的一只腳,并沒有失去生活的信心,依舊刻苦學習,努力奮進,不但獲得了市教育局頒發的優良獎章,而且在中考時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被市級重點中學錄取。張國慶也不錯,排了個第二。雖然只差幾分,可他總覺得不是滋味,在佩服的同時,不由得有點嫉妒。誰知好景不長,入學前學校進行體檢,李國慶因身體殘疾未被錄取,張國慶則輕松過關。當時,李國慶真有點受不了,抱著腿大哭了一場。張國慶呢,雖然自己如愿以償,可對自己當時為爭第一而撞傷好友也更加自責。
六十年代,農村中初中學歷的人還不多。李國慶回村后,雖然腿不方便,可他特別要強,不怕苦,不怕累,不嫌臟,樣樣活兒都干得挺好,拔麥子、推小車、耪地,什么重活、累活都難不倒,著實讓他們的老隊長看中。老隊長是個大老粗,沒上過學。李國慶每天干活之余,總是看書呀,看報的。有一回看到一條農業大學研究的小麥新品種,就跟老隊長提建議,說咱種地也得講科學,要用優良品種才能增產。老隊長一聽有門,可又不知道上哪兒去弄優良品種。李國慶試著給報紙寫信,沒想到剛過了幾天,那老教授竟拿著這封信找上門來了,和老隊長一談,一拍即合。剎時間,貧窮落后的偏僻小村一下子成了農業大學的實驗基地。第二年,李國慶所在生產隊的小麥成了全公社推廣的優良品種,隊里的收入大增,分值首次達到一元錢,排在了全公社第一位。李國慶呢,也由此成了全公社大名鼎鼎的小能人。十七歲就當上了隊里的科技員、村里的科技組長,并被評為“五好社員”、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焙髞?,公社要求每村要培養一名赤腳醫生,李國慶又是最合適的人選。當上赤腳醫生的他,從參加培訓開始,就下定決心要當一個合格的醫生。在他行醫還不到十個月的一天夜里,村里一名婦女要生小孩,當時的接生婆剛剛去世不久,要送醫院一是沒車,二是路遠來不及,危急之時,產婦的丈夫找到他,當時真讓他為了難。一個不到二十歲,還沒結婚的小伙子,只是在培訓班上才學點婦科知識,怎能應這人命關天的事呢!可當時急呀,那產婦的丈夫都要給他下跪了。還是他媽鼓勵他說:“去吧,媽跟你一起去?!蹦銊e說,還真該他走運,孩子順利降生了。從那以后,他更認識到自己作為一名赤腳醫生在農村的責任重大,更加努力學習、鉆研,還拜了一名老中醫為師,兩三年時間,就掌握了一般常見病的治療技術,成了左近村里小有名氣的“小先生?!?/p>
張國慶呢,本來想著要成為一名大學生,干一番大事業,可文化大革命一鬧騰,整天大批判大串聯的,他運動不積極,什么組織也不參加,被同學們說成是“觀潮派”、“落后分子”,后來,索性回村干活。看著李國慶這幾年在村里走紅,他真有點嫉妒,心想如果當時不上高中,可能比他還強呢。但他又不甘心就這樣敗在李國慶手里。說來也巧,就在張國慶回村不久,公社企業招工,他憑著自己高中學歷的優勢,祖父又是村干部,一報名就被選中了,這又讓他美了一回。心想,我張國慶總還是比你李國慶強吧,你個赤腳醫生再能也還沒離開這個小村吧,我呢,好歹也是個掙工資的“工人”,比你高一等。
七十年代初,倆人都到了該成家的時候了。張國慶由于人長得帥,又是企業職工,主動追她的姑娘真不少,可他對誰都不動心,只想著初中時的女同學小花。當時,小花在他們班也算得上一朵花,不僅人長得漂亮,學習也不在他倆上下,仨人關系很好。尤其是因為李國慶的腿殘疾,她對他更是關懷備至。她和李國慶同一年當上赤腳醫生,有幸的是,沒過半年,她就被選調到公社衛生院,后又上了衛校,成了正式醫生。到了衛生院以后,小花心里一直惦記著李國慶,不但把自己學過的教材送給李國慶,還常與他一起交流醫術,倆人逐漸從同學、好朋友關系上升到愛慕之情。張國慶明知小花與李國慶要好,可又不甘心敗在李國慶之下,把自己心愛的人讓給李國慶。他一邊托人向小花的父母說媒,一邊又暗地鼓動小花的父母,企圖拆散這對姻緣。果不其然,小花的父母聽說女兒要和李國慶搞對象,馬上找到衛生院,并揚言如果她和那個跛子結婚,就不認她這個女兒。誰知張國慶這一鬧,倒給李國慶和小花倆找了臺階。小花當著張國慶的面宣布,他愛的是李國慶,她要與李國慶結婚。弄得張國慶一個大紅臉,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一九七七年,國家恢復了高考,做夢都想上大學的李國慶真是高興極了,他抓緊復習,立志考上醫科大學,成為一名有成就的好醫生。但命運又一次捉弄了他,又是因為殘疾而未被錄取。張國慶呢,又一次輕而易舉地走進了大學校門。雖然,當時他嘴里安慰李國慶,可心里還是暗自慶幸,我張國慶還是比你李國慶強。
李國慶在遭遇二次打擊以后,并沒有被擊倒,他靠自學、實踐,一次一次地進修、深造,醫術不斷提高,靠自學也拿下了大學本科學歷,并在處理創傷、接骨技術上積累了豐富經驗,撰寫的學術論文在全國醫學雜志上獲得一等獎,破格被提拔到縣醫院,當上了外科主任。
張國慶呢,自從大學畢業以后,就被一家知名的大企業招用,從技術員到工程師,直到高級工程師,真可算是青云直上,一路順風。再后來,雖然企業不景氣,他憑著自己的能力,下海單干,成立了一家獨資企業,幾年下來,就成了遠近聞名的民營企業家。
倆人成名以后,把家都從農村搬到了城里,雖然相距不遠,由于工作的關系,見面機會很少,但對對方的情況都很清楚。
新世紀的國慶之夜,正在值夜班的李國慶接受了一個因車禍造成重傷、神智昏迷的患者,照常規,這個病人的小腿應該立即截肢。深受殘疾之苦的李國慶為了保住傷者的這條腿,使出了全身解數,在手術臺上整整干了四個小時,病人的腿算是保住了,可他的下肢怎么也站不住了,一頭昏倒在手術臺旁。當他倆都醒來時,才發現對方竟是自己的哥們兒、對手。平時志高氣昂的大老板張國慶拉著從小長大的朋友李國慶的手,幾十年的往事一齊涌上心頭,兩個人幾乎同時驚訝地叫了聲“哥!”大顆大顆的眼淚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