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五月,我都忘不了在農村那如火如荼的“雙搶”季節,一邊要把地里的麥子、小春(胡豆碗豆)及時收割上來,一邊要把秧子、大春(紅薯高梁)趕節氣栽插下去。田野里充滿著一片繁忙,彌漫著鄉村特有的詩情畫意。
遠看,插過秧的稻田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淡淡的綠;未插過秧的稻田泛著鱗光;成熟而沒有收割的麥田是金黃的燦爛。農人們用勤勞的雙手在這幅巨大的畫布上不停地描呀描,讓它一天變換著一種顏色。
麥子收了上來,就開始淹田灌水。在青草萋萋的小溝里用木板將水一擋,一溝清水就汩汩地流進了田里,經水一淹,那些泥土下面安家的蟲子紛紛跑了出來。肥大的蚯蚓在田埂上密密麻麻蠕動,“土狗子”擺動著兩個大鉗子在水面上急急地逃生。天黑盡后,月亮從竹林背后升起來,麥田里的水早已灌滿。一片浩闊的水面,經那初升的明月一照,霎時,亮晃晃地蕩漾開來。這時,你傾耳諦聽,會聽見一種快意的低低的“咕嚕”聲,那是麥田吃水的聲音,它們勞累了一冬一春,饑了渴了,在給自己補充營養。
水牛,拖著沉重在完成它的使命,主人在不停的吆喝抽打,牛只是木然的走著,牛和它的主人在翻唱著一張老唱片,五月有多少農事正等著它呢?它并不知道,所以牛的性子并不急,急的是主人。“種田人不怕受苦受累,只盼著有個好收成”,優美動聽的山歌聲使插秧的人忘記了勞累和辛苦。
月光如銀,鄉野如水,就在這片水天一色的靜謐中,會突然響起一陣悠揚的笛聲,那是一個多情的鄉村少年,正橫了自制的竹笛,坐在高高的麥草堆上悠然地吹著。
笛聲中,漸漸有些男人和女人走出院門,從四面八方往鄉野中央的生產隊保管室匯聚,再忙的季節評工分會是雷打不動的。隊長安排活路,會計公布小春分配方案,記工員忙忙碌碌地記工分,孩子們則在旁邊的麥草堆里戲耍,打鬧,興奮得又叫又喊,鬧得累了,倦了,就把自己摔倒在干脆松軟的麥草堆里,滿頭大汗地休息。誰想這一歇息,就橫七豎八地睡死過去。
散會了,婦人們各自拽起自己的娃兒,有的還朝迷糊中的孩子屁股幾巴掌,被父母催促起的孩子依舊往草堆里倒,緊閉雙眼抗議道:“我沒有尿,我屙!”引得旁邊的大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月亮也笑了,山鄉的夜沉浸在這溫馨的鄉情中。
每年“雙搶”時節,隊里照顧我,安排我照場。收回來的糧食過過秤,堆放在曬壩上,為了防止有人偷盜由我看管,24小時不離人。
初夏夜晚的天空格外晴朗,山野特別清靜。幾個照場人躺在麥堆里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地談論著,感到無限地愜意,一天的疲倦仿佛也全沒了。抬頭望去,天空廣闊而深邃,星星繁密而閃亮,偶爾,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從天際劃過;四周黑黝黝的,夜幕中的群山像巨人一樣手拉著手,環抱著曬場;溝灣里的青蛙和樹林中的蟋蟀顯得異常活躍,發出陣陣鳴叫聲,像是一首首悅耳動聽的催眠曲;晚風輕輕地吹拂著人們的臉頰,十分柔和、舒坦,就像母親撫摸著孩子的頭。多么寧靜、美麗的夜晚啊!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色所陶醉,不知不覺睡著了。
等著我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大亮,白天場里打下的糧食已經揚完了,金燦燦的麥子堆在場中央,幾位照場人正蹲在麥旁悠閑地抽著旱煙。眼前的一切告訴我,他們徹底未眠整整忙碌了一個晚上,但他們卻沒有忍心叫醒酣睡的我。多么勤勞、樸實、善良、厚道的農人鄉親喲!
此情此景令我終生難忘。我常常在想,他們的身上所具有的這種優良品質,也許正是我們中華民族生生不息、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所在,是中華民族最可貴的財富,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能拋棄她、背叛她,而是要永遠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