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方健是美專同學,可真正走近是從長沙返校的那次旅程開始的。
快畢業的那個學期,我們美術系十幾個同學自發組織到長沙參加一個大型美展,返校時大家為了方便就各走各的路。我背著包準備去火車站,在招待所一樓的過道看到方健。他一副守株待兔的樣子,一見我,極自然地招呼:“一個人坐車挺無聊,咱們一塊走吧。”
去火車站的路上遇到了兩次紅燈,到達時,廣播里正在說:“開往張家界的列車馬上就要開車,為保證旅客安全,請工作人員停止旅客進站。”我失望地看著方健:“怎么辦?”方健想了想說:“我們先乘汽車到湘潭,路線不長,正好能趕上這趟列車,因為它要經過株洲,我們就鉆這空。”
“可我暈車啊!”我說。
方健看看我,轉身向一個攤位走去,我以為他餓了,去買點心,沒想他卻遞給我一包甜姜。在汽車上,我坐在方健用紙巾擦得干干凈凈的臨窗的座位上,吃著甜姜,聽他眉飛色舞地描繪未來的宏偉藍圖,竟然沒有一點暈車的感覺,還傻傻地想,要是一直這么坐下去該多好!
到湘潭下車時,沿路都是賣服裝的攤位和小店,方健想買件襯衣。我說我喜歡看男孩子穿灰格子襯衣。說完我很快就后悔了,因為我發現不少漂亮顏色的襯衣更適合方健,可他卻固執地在布料并不理想的灰格襯衣里挑選,最后買了件做工尚好的。我心里開始有了些異樣的感覺。
到湘潭火車站時,列車還沒進站。一位殘疾小女孩伸手向我們乞討,我給了她一元,方健卻給了她3元。他說女孩這么小,這么跛著腳流浪街頭,真不知她如何能長大,想當年母親去世后,自己和妹妹吃著半生不熟的飯等待下班的父親回來……聽著聽著,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想安慰一下他,方健一把緊緊握著我的手,眼睛里分明還有感激以外的東西。我的臉刷地燙起來,我忙將剛買的一袋櫻桃塞在他手里,眼睛看著別處說:“火車是不是要進站了?”
在方健的呵護下,我輕松地上了車,車廂里空蕩蕩的。方健買了盒飯,菜是紅燒肉,他將瘦肉全夾給我,換我盒里的肥肉,我看著他說:“請客還請得這么徹底!”方健笑笑說:“我一直這樣對我妹妹,習慣了!”飯后,方健開始津津樂道班上的浪漫故事,我跟著補充插曲,一路歡聲笑語,幾個小時便一晃而過……
一個星期后,一位同到長沙的女生要我看她在岳麓山拍的照片。當我一張張看完時,她又掏出一些合影的底片讓我看,說照片已被男生搶去了。
那女生指著她與一位男生手拉手的底片要我猜:“他是誰?”我猜了好幾次,她都一個勁搖頭,說我怎么還看不出來,而后樂滋滋地說:“是方健啊!”
那女生便向我投入地敘述方健對她如何體貼入微……我什么也沒聽進去,腦袋里一片空白。
我開始像逃遁流感似的避著方健。每次看到他目不斜視地走向我欲言又止而又無奈離去時,我都有種痛快的感覺,心里在說,你以為你是誰?
各科考完的那天晚上,方健叫住我,囁嚅半天掏出一枚印章給我,我并不領情,鬼知道他送給別的女生什么了?可是因為刻著我的名字,我沒有理由拒絕,我沒精打采地接過印章,并客氣地向他道謝。方健問我畢業后何去何從,我冷冷地說:“回家。”
大家開始忙著準備畢業晚會了,大大的畫室布置得很有情調。晚會開始前一會兒,同學邢浩突然對我說他當晚要走,約了我和其他幾位同學晚上7點到郵局對面的茶樓聚一聚。
走進茶樓我就知道了,原來邢浩只約了我和方健。邢浩開始挖空心思拉攏我和方健,并不屈不撓地讓我們“坦白交待”對彼此真實的感覺。我和方健誰也不先開口。邢浩急了,竟然想出了抽簽的方法。
我硬著頭皮抽下去,竟是第一簽。我垂下頭,看著茶杯面無表情地說:“我是很不懂事的,對誰也沒動過心。”我聽見方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爾后便是他冷冰冰的聲音:“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敢對誰有非分之想。”說完,方健看我一眼,推門走了。
我覺得心里忽地空了很多。
“唉!”邢浩長嘆一聲,說:“你真是太不懂方健了!其實他對你真是一往情深的。他完成畢業創作后,一直在畫一幅《櫻桃初紅》的工筆畫,說是爭取參加全國美展。就在畫成只待裝裱時,不知是誰打翻了一杯茶水潑在畫上了,方健當時氣得渾身發抖,宿舍里誰都不敢承認。那晚我陪他喝了三杯白酒,我勸他重新再畫,參加全國美展還來得及。方健這才嘆著氣告訴我,這畫是想在畢業前夕送給你的。最后,他不甘心,要我陪他去買石頭,刻了兩天才刻成了那枚印章給你。你哪里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啊?”
我呆呆地坐著,有些自責,有些感動,眼淚不由自主地涌了上來。我把頭低了又低。“可是他與那女生的合影……”我不甘心地問邢浩。
邢浩說:那純粹是惡作劇。那天爬山,那個女生穿著高跟鞋,大呼小叫地下不了山,有女生起哄,讓男生抓鬮,誰抓到“拉”字就負責呵護她。算方健倒霉……邢浩最后說:“大概是好事多磨吧,現在一切解釋清楚,我勸你也別矜持了,趕快去找他吧,真希望你們能成!”
回到學校,畢業晚會還在進行,我無心觀看,只想找到方健。可當我拿著印章瘋也似地跑向男生宿舍時,方健的床鋪已經空了,他竟然提前走了!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是給方健寫信。可是信發出后半個月竟無半點回音,他家又沒電話。我又給方健寄了封快件,掏心掏肺的,仍然沒有回音,我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人在哪里,我心慌起來。
在熱得要命的酷暑,我輾轉坐6個小時的車來到了方健的家。在車上我還幻想著,迎接我的會是方健怎樣的笑臉。方健卻不在,他妹妹說他一個月前去深圳了。那一刻,我徹底明白了什么叫絕望。車開動時,我蓄了許久的淚終于決堤了,難道我真的失去方健了嗎?
我在煎熬中一天天地瘦下去,世上最有效的減肥藥莫過于失戀了。邢浩一再給我打電話,要我記住“好事多磨”,可我和方健卻磨得兩敗俱傷了。
一個月后,方健竟意外地出現在我家門前,我淚如雨下,一頭鉆進他懷里。這才知道,原來方健沒去深圳,原來那天茶樓分別后他根本沒離校,那張空床是為了弄清我對他的感情而制造的假象罷了。
我問:“那畫畫的事也是假的?”
“不!惟那句‘不敢對誰有非分之想’是假的!”方健接著說:“知道嗎,愛情也需要揉搓啊,你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的真實感受,又不肯給我機會讓我表白,我不敢肯定你是否對我有感情,其實折磨你,又何嘗不是折磨我自己……”方健聲音越來越低地垂下了頭,一滴熱淚滴落在我的臉上。
我問他這段時間究竟藏到哪里去了,他才像忽然記起什么似的說:“哦,還沒說到正題上呢,我一直在籌備開家裝璜公司,現在錢都到位了。”然后,方健對我喃喃耳語:“寶貝,你愿意來做老板娘嗎?”
我久久地凝視著眼前這個給我幸福,又讓我飽受愛情煎熬的大男孩,看著他那滿眼的柔情,滿腔的期待,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