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戰役結束后,30萬日軍向武漢長驅直入。國民黨軍頂不住鬼子的機械化推進,急眼了就來了個“以水代兵”,在鄭州花園口扒開黃河大堤。
黃河水改道后,部分北上水運貨物改走陸路。晁坡鎮的街道不到1里地,麻石路面凹凸不平,成了南來北往客商的必經之地,不少人在這里歇腳、打尖。干店、貨棧、飯鋪、澡堂一夜之間冒了出來,成了寸土如金的經商寶地。
我家幾間祖屋正好在鎮上街道旁,有人瞅著眼紅,找來愿出高價收買,被我爹婉言拒絕,他有自己的盤算。
這些年,我爹帶著一家人在開封府經營雜貨店。他有個好友叫梁鐵嶺,在開封中原劇社唱戲,擅長化妝,戲路又寬,啥角色都能演,演啥像啥。自打開封淪陷后,生意做不成,戲也唱不成。兩人商量,決定將小店盤出,把祖屋改建成商鋪,合伙在那里做買賣。
我爹怕帶著老婆娃子回去誤事,就把我媽和妹妹送到蘭考外婆家。
那時,我已經16歲,跟著他們當幫手。梁叔有事留在開封,我們父子回到晁坡鎮。我爺奶去世早,我爹自小離家到開封當學徒,后來自己有了鋪面,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家中再無近親,祖屋一直由我爹的表弟姬天順居住,論輩分我該叫他“表叔”。他見我們回來收房,二話沒說就騰房搬家。
那天,雇了一幫泥瓦匠破土動工。一個風水先生不請自到,東瞅西瞅半天,瞪大眼睛驚訝地叫道:“哎呀,你們這房子改門口動了地氣,蓋起來是個兇鋪,做生意也要賠錢,弄不好還要出人命……”
這哪里是在看風水,分明是來攪場!我爹氣得攥起了拳頭,怒目圓睜吼道:“你少在這兒胡說八道,趕快離開,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聽人勸,吃飽飯呀!”風水先生見遇到硬頭,更自知理虧,趕緊拔腳離去。
不想這話竟然靈驗,禍事接連發生。
幾天后的夜里,剛壘起的一堵山墻莫名其妙地倒塌,差點把睡在下面的一個泥瓦匠砸死!我爹驚出一身冷汗,只好拿錢給人家療傷。泥瓦匠頭兒想起風水先生的話,嚇得不敢再干了。我爹說啥也留不住,喊爺都不中,只好停工另找人干。
商鋪落成后,一天半夜,我在睡夢中被響動驚醒,睜眼一看,嚇得頭皮子發麻。一個黑乎乎的人影立在墻角,面孔猙獰,五官冒血,舌頭有半尺長耷拉在胸前。我爹膽大不信邪,抄起一塊板磚,猛砸過去,那黑影“嗷”的一聲怪叫。
鎮上有個私塾先生,寫得一手好毛筆字。他正好從門口經過,見一個鬼影從里面竄出來,消失在夜色里,嚇得尿了一褲子,從此落下大小便失禁、雙手發抖的毛病,再也不能為人揮毫潑墨。
人們驚恐地瞪大眼睛,果然是個兇鋪,未開張就鬧鬼!
一陣“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響過,商鋪開張,梁叔在外邊進貨,我爹坐店經營,招牌是“雜貨鋪”,柜臺上擺些針頭線腦、胰子、毛巾、掃帚、木桶,支應門面。其實,暗中從事藥品、布匹、棉花、通訊器材、印刷機等大宗買賣,運貨騾馬大車夜里來夜里去,害怕讓人瞅見。
戰亂年景,做黑市生意發財很容易,不過懸,被日本人逮住是要殺頭的!這時我才明白,爹為啥不讓媽和妹妹回來。
按說黑市生意是暴利,一定財源滾滾,那你可就猜錯了,不僅賺不到錢,日子還過得艱苦,說出去都沒人信,我和爹清水煮紅薯干,吃得胃里直冒酸水。梁叔在外跑,也是自帶干糧,不敢進飯鋪下館子。唉,這到底圖個啥呀?難怪人家說,這是兇鋪,做生意也是瞎忙!
一次,我爹去開封辦事情,走到黃河邊,被黑槍打死了。聽到消息,我頭頂像響了個炸雷,一路狂奔,趕到出事地點,尸體已經不見蹤影,可能被兇手拋入了黃河。
晁坡鎮又是一片嘩然。
這時,梁叔回來了。我鼻子一酸,哭了。他安慰一番后,說:“這個商鋪得趕緊脫手,不然會招來殺身之禍。我還有些緊事出去,晚上回來陪你。”
梁叔走到街上,雇了輛帶棚子的馬車。他剛上車,突然傳來急驟的馬蹄聲,一個黑衣蒙面人在馬上開了一槍,繼續拍馬狂奔,轉眼間沒了蹤影。梁叔雙手捂著胸脯,倒在馬車上。大白天開槍殺人,鎮上頓時亂作一團。我趕緊跑過來,馬車夫說:“你別管了,我送他去城里醫院!”說罷,就打馬快速離去。
爹死了,梁叔又生死不明,我真是六神無主,唯一的希望就是把商鋪賣了,拿著錢去找我媽。接下來幾天,一個蓬頭垢面、滿臉胡須的乞丐老在商鋪門前轉悠,還往里面瞅,我心里直發毛,不知這家伙想要干啥?
表叔姬天順好心腸,常來看望,說些寬心話,“娃子呀,事已經出來了,你心里想寬些,想吃啥言一聲,我給你弄。”他的話讓我心里熱乎乎的。
商鋪門口貼出啟事,出讓價錢一降再降,仍無人問津,兇鋪的名聲已經傳出去,白送似乎都沒人敢要。
這天,一個漢子登門要買,從褡褳里掏出銀閃閃的大洋,要簽字畫押辦理手續。那個一直在門口晃蕩的乞丐走進來沖著他冷冷道:“可把你等來了!”那漢子見勢不妙奪路要逃,我爹仿佛從天而降,堵在門口,又一拳將他打翻,兩人合力將他按倒捆綁起來。
“爹,你還活著?”我恍若夢境,更喜出望外。
我爹呵呵一笑,說:“那天,見有人打來黑槍,我就順勢滾到黃河里,順水漂到下游才上岸。到開封找你梁叔商量后,認為是有人要把我們攆走。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把這黑手斬斷,日后要出大事,于是就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我爹說的出“大事”,后來我才知道是啥意思。
這時,那乞丐取下假發和胡須,露出真面目——竟是梁叔!他說:“那個向我開槍的騎馬蒙面人是你爹,那一槍是朝天放的,我裝作中彈的樣子讓人看,那個馬車夫也是咱們的人。”
這唱的是哪出戲呀,把我弄得暈頭轉向。
這個來買商鋪的人是個綁票砸大戶的土匪,也是他打我爹的黑槍,他最后承認是姬天順所雇。我爹和梁叔解開他身上的繩索,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如今國難當頭,你要是條血性漢子,就去打鬼子、漢奸吧!”
姬天順這人是個“鬼”,這次明面上爽快騰房,其實暗中恨得咬牙切齒,一直在底下下絆子使壞,他找來算命先生、雇神漢裝鬼、夜里又推倒山墻,見不能把我們嚇走,最后雇兇拿刀動槍下黑手。他見事情敗露,逃往開封,投奔大漢奸孫鳳鳴,告發我家雜貨鋪從事黑市買賣,還有通“共”嫌疑。
孫鳳鳴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喜出望外,立即向日本人報告。當他們來到晁坡鎮抓人時,早已人去樓空,氣得放火把我家雜貨鋪燒了。
幸虧梁叔提前得到消息,我們前一天夜里就過了黃河,找到了八路軍。
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我爹和梁叔已經穿著灰色軍裝,腰間束著武裝帶,斜肩掛著盒子槍,一身英武之氣。原來,他們兩人都是中共地下黨員,在晁坡鎮開的雜貨鋪實際是八路軍豫北秘密物資轉運站,抗日根據地急需的物品都是從這里運到陜甘寧邊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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