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不敲門
男人外出打工快一年了,李嫂經常想男人,今夜更想。
午飯后,李嫂去村長家接了男人的電話,男人在電話里顫著聲說:“車站的人太多,你在家好好等著,今天不到家,明天準到家。”
天陰沉沉的,風帶著寒意迎面吹著,李嫂在村口站到落黑也沒等到男人。
夜里,李嫂睡不著覺,想起了男人的百般好處。結婚33年了,男人從沒對她紅過臉,把她的話當圣旨,凡事都讓著她,敬著她。
只有一次例外,男人要外出打工,李嫂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地反對,“你今年53了,歲數不饒人,身子骨沒有年輕人硬朗了。再說兒子分家了,女兒外嫁了,家沒負擔了,咱不缺吃不愁喝的,你逞什么能?還是好好地守著家吧!”
男人嘿嘿一笑,“黃土快埋咱們的脖子了,歲數一大,頭疼腦熱的麻煩事就多,趁現在我還能動,到外面能掙多少是多少,多少有點積蓄,我心里踏實。”
男人小鋪蓋一卷,樂呵呵地和村里一幫年輕人到外面打工去了。去就去唄,還不服老,和年輕人比著干,掙的錢一點也不比年輕人少,每月都寄回1000塊錢,也不給自己多留零花錢。快一年不見了,男人黑了?瘦了?真讓人掛念啊!
窗口剛透出隱隱的亮光,李嫂就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一看,呀,好大的一場雪啊!院里積雪少說也有兩扎厚,屋瓦上、樹枝上、院墻上全是雪,天地間成了冰雕玉砌的純凈世界。李嫂換上膠鞋,天再冷、雪再大她也要到車站去,今天是臘月二十三小年夜了,不把男人接回來她決不回來。
打開大門,孿嫂愣了,揉了揉酸疼的紅腫眼,還是愣。她夜里想了百千遍的男人就真真切切地坐在門樓下。男人捧臉呼呼睡著,屁股下是鋪蓋卷,鋪蓋卷下是張爛油紙,前邊放著黑提包,身邊狼藉著十多個煙把。
李嫂摟著男人的頭哭了,“你說說全中國的人誰有你笨?天底下的人誰有你傻?到了家門口咋不進家?”
男人揉著紅腫的眼,咧著胡子拉碴的大嘴笑了,“火車誤了點,半夜多才到家,怕夜里叫你聽不清聲音是誰害怕,又怕你開門冷,就沒有叫。過年了,我回來了!”
李嫂目不轉睛地盯著男人的臉,百看不厭。男人嘿嘿一笑說:“你猜我給你帶回了什么?”
“新衣裳?”
“有新衣裳,還有呢?”
“好吃的?”
“有好吃的,還有呢?”
李嫂搖了搖頭說:“我想不起來了。”
男人沉重地說:“33年了,我該兌現諾言了。我早說過的,要讓你過上穿金戴銀的舒心日子。告訴你,我給你買戒指耳環項鏈了,全是金的!”
只要一想起當初的承諾,男人就感到心痛,他何嘗不想讓女人過上好的日子?結婚后剛有一點積蓄,母親臥病在床了;母親好了,兒女降生了;兒女上學后接著結婚……捉襟見肘的日子,衣食為天,哪有閑錢買金買銀?真是老天有眼啊,從天上掉下了餡餅,讓他兌現了當初的諾言。
李嫂吃驚地問:“你不是沒有多留零花錢嗎?從哪弄的錢買戒指耳環和項鏈?”
男人摘下左手的手套,李嫂吃驚地看到,男人的左手只剩下四個指頭,小拇指卻不見了!
李嫂顫著聲問:“哪去了?小拇指哪去了?”
男人笑著說道:“一不小心被機器咬去了,老板賠了5000塊。”
“你咋不讓醫生給接住?”
“沒找到小拇指。”
男人說了假話,陪伴他50多年的小拇指已經風干,裝在了他的上衣口袋里,男人想把他的小拇指偷偷埋在家鄉的土地上。當初他用報紙包著血淋淋的小拇指找到老板時,老板皺著眉頭說:“不注意安全,你也有責任,我只出5000塊的醫療費,不夠的你拿。”男人聽后怦然心動,沒有小拇指,照樣能夠穿衣吃飯,照樣能夠干活掙錢,再說自己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已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何苦受罪接手指?再說,有了這5000塊錢,就能讓親人過個富裕的新年了。男人沒接小拇指,接了5000塊錢。
李嫂哭著說道:“外面就是有座金山銀山,過年后你也不能去了,你得好好守著咱的家。”
過年了,李嫂和男人團圓了。遠處有零星的鞭炮響起,天仍冰冷冰冷的,李嫂心中卻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