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曾經的愛不后悔也是一種禮貌,對真愛的禮貌。
我堅持要跟著他來到這個小城市。
行前許多人都說,我一定會不習慣的,不說別的,單是北方的氣候,都會讓我這個江南女子受不了。我也擔心,拉著他的手問,你家鄉的冬天到底是什么樣子?他說冷啊,冷得你外出時會把自己包了一層又一層,在雪地上走就像個大蠶繭。
我微皺著眉頭問,那我會在那里越來越丑嗎?
他心疼地抱緊我說,不會的,倒是我的家鄉,會因為你越來越美。
就是因為他的這句話,讓我把每根手指都堅定地穿插在他的手指間,堅定地要跟他走。
近四十個小時的車程,我的腳腫得穿不進鞋。他抱起它們,揉了這只再揉那只。他想到給我洗腳,火車上沒有盆,他就用好幾個塑料袋套在一起,在里面兌好溫水,他讓我把腳放在塑料袋里,而他的雙手一直把塑料袋提著。夜深了,其他乘客都睡著了了,我的腳終于好了,我親親他的臉,說謝謝你。
他卻哽咽了,說,傻瓜,該是我謝謝你。
跟他到了他的老家,安頓下來后,他在一家政府部門工作了,我去了學校做老師。小地方總是有小地方的喜好,所有的人都認為做公務員是這里最好的工作。為了支持他的工作,我說五年后再結婚吧。他明白我,因為老人們都這樣,兒女還沒結婚時,就只是催結婚,一旦結婚了,就會天天催著要帶孩子。而一旦有了孩子,他就總會把追求事業的心分出一半來。
三年后,他卻想辭職要去深圳,是有同學在那邊混出小天地,邀他過去。
他興奮地跑到我的學校來找我,在我的辦公桌前整整等了兩節課,第一節課結束時本來有十分鐘的時間我會來辦公室的,但那天的課太生動了,以至于下課后我被孩子們圍在教室里了。
當我終于抱著課本回到辦公室時,拉著我的手,問我愿意跟他一起去深圳嗎?
我說我不去。他問為什么?我說我不覺得有地方比這里更讓我快樂。但是男人對事業的心,多半都像北國之風,粗野又堅持。猶豫過幾天后,他還是走了。
不久,好友過來出差,聊到他,好友說,他都不在這了,你還守什么,回去吧。我搖頭說,不回,我要等他回來,他一定會回來。
這一等,就是幾年。五年后,好友又來看我,再次勸說我回江南。我還是搖頭,只是這一次,我不走的原因,不再是因為等他。他不會回來了。去年,他最后一次回來這里。他是心里裝著別的女子回來的。
他來時我正在上課,他在教室門口把我叫了出去。他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給你在深圳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不必在這里白白受苦。
我捏著手里的半截粉筆,直到把許多話都壓下,直到指間有粉塵簌簌而下,我終于說,你打擾了五十個孩子的一節課。
他生氣而又有些如釋重負地走了,留給我的是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的淚水流了下來,那一瞬間,我想到了當年在北上的火車上,他給我的誓言還有溫暖,那時候,我以為我們的感情在經歷了風沙的磨礪后會變得更加晶瑩,卻不想現實是如此黯然。
我忍住眼淚,回到教室開始講課,可是,我還是控制不住我的悲傷,我佯裝要在黑板上寫字,轉過身去,第一次在教室里流淚。
許久,等到我擦干眼淚轉過身來要對孩子們說對不起時,我驚訝地發現,全班孩子們都沒有看我,他們都在自己的座位上轉過了身,背對著我,安靜地面對著教室的后墻。
這些善良的孩子,不看我為愛流淚,他們用這表示他們的禮貌。
我再次哭了,這一次,卻不是為我失去了的愛情,而是為這些孩子們。他們的禮貌讓我看到這些孩子們對我的關愛,用一份失去的愛換得這份關愛,是值得的。
現在,我想放下心中的怨恨,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曾經的愛,我都不后悔,不再流淚,那是我跟我的這些學生們學來的一種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