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哪些人不要得罪,哪些人容易相處,告訴我哪里有地雷,哪里有陷阱。他雖然是一個司機,卻像個偵察兵一樣,洞悉這里發生的一切。
下夜班了,走出辦公樓,略感涼意,秋天又來了。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又是一年。想起我剛來這座城市,一個人下火車,看著周圍陌生的人群川流不息。我拖著疲憊的身體,找到一處只能容身的小旅館,然后急急忙忙打理一番,強打起精神去見我的面試官。當時我懷著一份文學夢,大學畢業后不久來到這座南方城市,沒有考慮過會遇到怎樣的困難坎坷,對未來,是那么的樂觀開朗。
回想這些年,經歷了很多事情,有很多的不如意不順心,也有很多的收獲和快樂,我逐漸成長起來。寂寞的時光離不開他人的陪伴,讓我不至于太過孤單,我總會想到他,那個一臉胡茬的大哥哥。我習慣叫他“大胡子哥哥”。
他的真名叫陳真,并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我們公司的班車司機。第一次見到他,是后勤領導介紹的。“雯雯,這是咱們班車司機,以后上下班坐車你就找他,你就叫陳哥吧。”“陳哥?”我有點驚訝,心想,他的長相可以當我叔叔了。一臉的大胡子,眉毛很重,我懷疑他跟孫悟空有關系。“難道我長得老嗎?”他笑著問我。我倒有點不好意思。后來才知道,他其實只有30歲,只不過長得像60歲,典型被形象給耽誤的人。后來他總問我:“你說,我長得老嗎?”我怪聲怪氣地說:“不老,只是年輕得不明顯。”
我剛到這個公司時,對工作流程不熟悉,又不擅長人際交往,典型的一個白癡。我艱難地適應著這種環境,并且試圖找到一種適合自己的存在方式。在這個媒體集團,我經歷著很大的壓力,周圍的文藝青年們一個比一個有才,顯得我是那么微不足道。
就連第一次坐班車回家,我都忘記了時間。待我趕到班車發車地點時,已經不見了它的蹤影。
第二天來公司,在電梯里看見司機陳真,他笑著和我打招呼。他說:“昨天沒看見你呀。”我笨拙地說:“啊,沒趕上班車。”我真是一副典型的學生范兒,還不忘用手摸摸后腦勺。“這樣,你把你手機號給我,以后見不到你,我就給你打電話,免得一個人坐公交。”頓時,我感動得稀里嘩啦的。
說來也怪,自從告訴完他我的手機號后,我就從來沒有遲到過,每天都是早早地來到班車前等車。等車的間隙里,陳真會上前和我搭話。
“你不是本地人?”
“河北。”
“嗯,好地方。”他點燃一支煙,問我抽不。我搖搖頭,心想,我像會抽煙的女子嗎?
“怎么好地方了?”我順著他的話問。
“涼快呀。不像這里,夏天熱得要死,冬天冷得要命。”
“呵呵,那說明你們生命力頑強啊。”
“哦,對了,怎么來這兒了?為了愛情?”
“我可沒那么偉大。我喜歡文學,喜歡媒體,就來到這里嘍。”
“嗯,不錯。”他說。我看見煙霧在他眼前繚繞。
“你也不是本地人吧?”我問。
“聽得出來?”
“嗯。”
“哈哈。我來這里10年了,基本算定居了。”
就這樣,在等其他同事的時間里,我們隨意聊著天。等其他同事趕來,我們裝作啥也沒聊過,各自上車,一路沉默不語。我下車后,他會朝我擠擠眼,我投去無趣不屑的目光。而每天早晨,我會散步到等車的地點,等待著陳真的出現,帶我去公司。
在陌生的公司里,有這樣一個可以下班后聊聊天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兒。我開始盼望下班,只是為了見到他,和他聊一聊各自發生的趣事。我的哪個同事今天穿了件漂亮的衣服,卻不巧與別人撞了衫,更不幸的是,別人花的錢只是她的一半。他也會悄悄跟我講,公司里的奇聞異事,或者不為人知的故事。他說,這些事情沒有人比我知道的多。尤其是當女人們坐班車外出辦事時,總會在車上聊些別人的故事。一來二去,所有人的故事他都知道了。我好奇地問:“都有啥故事呀,說來聽聽嘛。”他會做一個“噓”的手勢,“最好不知道。”“可是你,你知道得太多了。”我模仿電影里的臺詞說,然后做一個槍斃他的手勢。他會吐出舌頭,假裝要倒下去,配合我的小把戲。在這種輕松嬉鬧里,一天的工作疲憊感都會消失散去。當然,他也會很嚴肅地跟我說,公司里哪些人不要得罪,哪些人容易相處,告訴我哪里有地雷,哪里有陷阱。他雖然是一個司機,卻像個偵察兵一樣,洞悉這里發生的一切,并很耐心地告訴于無知的我,好讓我在這里如魚得水,至少,不要我受傷害。我對他說:“你就是我的私家顧問。”“可惜沒有工資,白忙。”他做出一臉無辜。“好吧,叔叔,妹妹明天請你吃飯。”“啊!這是哪門子輩分!”
第二天中午,我沒有去食堂打飯,而是去找他。他沒有自己的辦公室,他的車就是他的辦公室。可是,班車卻不在公司大院里。我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哪里。“我在外面辦事呢。”“啊,說好中午請你吃飯呀。”“可是我現在回不去啊,你自己吃吧。”我掛了電話,有些掃興。去食堂打飯時,食堂只剩下了殘羹冷炙。我沒有吃就回去了。趴在辦公桌上,心想,自己干嗎這么費心思,不就是一個破司機嘛,學歷都不及我的一半。想著,我把衣服自帶的帽子套在頭上,開始睡午覺。醒來時,卻發現桌子上擺著一份午餐便當。
“你醒了,快吃吧,陳真給你送來的。”旁邊的同事說。“啊!”我驚訝得張大了嘴。隨后手機里傳來一條短信息,“中午的事情很抱歉,一份便當代我表達歉意。看你睡覺沒敢打擾,估計現在你已經醒了,快吃吧,否則都涼了。”頓時,我的眼淚下來了。嗯,窗戶開著呢,眼睛里肯定是進了沙子吧。
陳真對我真的很好,同事們都這樣說,并且鼓動我們倆好。而我知道,公司里不允許同事談戀愛,我們都是用盡努力來到這里,我不想彼此耽誤。我接受著他對我的好,又小心翼翼地看管著,生怕跑出去惹出大禍。
那天下班后,領導突然要開會,討論選題。我忘記告訴陳真不用等我。當我走出辦公大樓時,看見他坐在臺階上抽著煙。
“你怎么還在這里?”
“等你。”
“那別人呢?”
“自己走了。”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原來,為了等我,他和別的同事吵了起來,最后同事們自己回了家,而他留下來等我。他說:“雯雯不來,誰也別想走。”可我知道,他惹了大禍。他突然沖我吼道:“你為啥不接電話?”我被他嚇了一跳,“電話放在包里了,沒聽見。”“走,送你回家。”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這是他第一次沖我吼,我才知道,原來他也會生氣呀。
第二天,我就得知陳真被公司解聘的消息。公司的LED大屏幕上還特意為此打出通知:本公司班車司機陳真因工作疏忽,被解聘,新司機即將到崗。我慚愧地不敢看低著頭趕緊離開。
我給陳真打電話,想表達我的歉意,可是一直打不通。
從那以后,我默默地上班下班,坐著新司機開的班車。再沒有人給我講公司里的人情世故,因為我已經慢慢懂得了人情世故。與同事相處越來越融洽,雖然還是一個人,但心里并不孤單了,因為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軌跡。
時間過去了很久。天氣變得越來越冷,我知道,冬天要來了。
一天下班,我接到了陳真的電話。他約我出來吃火鍋。
我們在我常坐班車的地點見面。他現在開上了出租車。“來,上車,帶你去個好地方。”他憨厚地笑道。
我們來到據他所說是這座城市最火的火鍋店。我能夠從店里的顧客量證實他的論斷。他說,冬天冷,要學會吃火鍋。我笑著點頭。然后我說:“上次的事情,對不起呀。”“我的好妹妹呀,別這么說,其實我早就想一個人干,現在挺好的。”說完,他沖我傻傻地笑,一臉的大胡茬上躥下跳。
那天我們還喝了點兒酒,陳真說,吃火鍋,喝小酒,幸福路上一起走。我笑,又突然好奇地問:你咋對我這么好呀?他看了我一眼,笑瞇瞇地晃晃頭: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信嗎?我愣住了,什么呀?別開玩笑了。陳真咧開嘴:真的。看他那眼神,倒不像在開玩笑。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陳真清了清嗓子:其實,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怎么說呢,總之就是喜歡上你了。但我又不敢表白。說這些話時,他低下了頭,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我說:然后你就默默關心我?陳真重重點點頭:嗯。
一時間,兩個人彼此都沒有說話。片刻之后,他打破尷尬:主要原因是,公司里不允許同事談戀愛呀,哈哈!我勉強地笑了。
我知道陳真的好,也很感激他曾讓孤身的我倍感溫暖,但,要接受他的感情,我依然有些猶豫。
我低頭不敢看他。
他爽朗地笑了:丫頭,別為難自己,我知道我們不是同一條道上的,你一個大學生,我就一個開出租車的。
我急忙辯解,不是,我沒有嫌棄你,真的……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陳真大掌一揮,我們呀,還是比較適合做朋友。來,吃火鍋,喝小酒,幸福路上一起走。
他一仰脖喝干杯中的酒。
自那以后,我們再也不提感情,他總在我需要的時候幫助我。
后來,他遇到了現在溫柔的妻子,他的婚禮上,我看到他剃去了滿臉的胡茬,光潔的臉上蕩漾著幸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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