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有諺:“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成老狗肉。”狗肉在桂林話中是朋友之意,褒義詞。桂陽跟林朔就是這樣一對狗肉。

要說這對狗肉的友誼,還得從那次吃狗肉說起。

桂林人愛吃狗肉,跟三五狗肉一起到狗肉店去邊吃狗肉邊喝三花酒,是桂林人心目中的幸福生活。

桂陽在單位破產拿到兩萬塊錢安置費后,便打算開家狗肉店。可要在多如狗毛的狗肉店中殺出一條血路,必須在味道上狠下功夫。因此,他把城區所有的狗肉店挨個嘗了一遍,發現都沒有他念初中時在靈川吃過的狗肉好吃。為了得到靈川狗肉的真傳,他坐車來到了靈川縣城。

才下車,就聞到一股異香。桂陽抬頭,原來是一家狗肉店,便進去要了一份,細細品味,果然不同凡響,吃完了,齒頰還久久留香。桂陽對服務員說:“這狗肉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咸,你能不能把廚師喊出來,我跟他說兩句?”

沒一會兒,廚師出來了。兩人相互端詳一下,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原來,廚師不是別人,正是桂陽初中時的好朋友林朔。桂陽在靈川念完初中后,即舉家遷至桂林,從此再沒見過林朔。沒想卻在這兒碰到昔日的同學!

“老友這頓狗肉算我的!”林朔高興地對服務員說,之后問桂陽,“你說我做的狗肉偏咸?”

桂陽說:“哪里,你做的狗肉十分地道,我還沒吃過這么香的狗肉!我說偏咸,主要是想見見你,然后高薪聘請——既然是老朋友,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接著他把自己想在桂林開家狗肉店的想法說了。

林朔說:“別的我做不來,要說做靈川狗肉,那我可拿手,我家祖祖輩輩都是做狗肉的。你既然想開狗肉店,我就來幫你!”

一個月后,“靈川狗肉店”在桂林開張。店家打出廣告:一月之內,讓利酬賓,回報社會,買一送一。果然,顧客每次離店時都會得到店家免費贈送的一盒狗肉,盒蓋上印著店名、地址和聯系電話。

這是林朔的主意。果然,狗肉店的生意越來越紅火。桂陽對林朔刮目相看。

兩人都是單身漢,所以吃住在店里,一心撲在生意上,感情越來越深,成了無話不談的“血狗”。

酬賓活動結束后,桂陽問林朔還有什么促銷點子。林朔說:“現在局面已打開,不用促銷了,但要保持這種火爆場面,必須不斷出新招來激發新老顧客的熱情。”

幾天后,店里掛出半副對聯:“桂林狗肉請狗肉吃狗肉”,征求下聯,能對出下聯者,店家免費請他吃一頓狗肉。消息傳出,新老顧客紛紛跑來看,看過之后,就在店里吃狗肉,企圖尋找靈感。這一招,不僅使店子天天座無虛席,而且很快傳為美談。

這天,店里來了一位漂亮姑娘。吃完狗肉后,她在一張紙條上寫了一行字,之后對服務員說“結賬”。服務員走過來,她把字條一遞,起身欲走。這時,林朔端著一缽狗肉出來,扭頭看了字條一眼,只見上面寫著:“蒲江杜鵑攜杜鵑采杜鵑。”林朔放下狗肉,說:“美女別忙走,請先解釋一下這是什么意思?”

姑娘隨即掏出身份證給林朔看:“我叫杜鵑,四川蒲江人。這個下聯,第一個杜鵑就是本美女;第二個杜鵑是杜鵑鳥;第三個杜鵑是杜鵑花。‘蒲江’跟‘桂林’也正好相對!”

這時,桂陽走過來:“杜美女這么聰明,能不能到小店來幫襯一下?我們正缺人手呢。”杜鵑說:“太好了,我也正為工作的事焦頭爛額呢。”從此杜鵑就留在店里幫忙。

很快,三個年輕人成了狗肉。節假日,他們一起坐船游漓江。杜鵑慨嘆:“桂林山清水秀,風景如畫,我真羨慕桂林人哪!”林朔笑道:“你這么喜歡桂林,找個桂林人成家不就得了?”桂陽也附和:“這倒是個辦法,不然考慮考慮我們倆吧!”

杜鵑氣得追打兩人。突然游輪一晃,她掉到了江里!桂陽雖家住城區漓江邊,熱天也愛到江里扎猛子,可這段漓江水又深又急,他不敢貿然跳下去。在他猶豫的時候,因躲避追打跑到甲板另一側的林朔折了回來,二話沒說,縱身跳下去,把杜鵑救了上來……

此后,林朔發現,杜鵑對自己格外好。他想,杜鵑該不是喜歡上了他吧?果然沒過多久,杜鵑向他表明了心跡。

林朔說:“謝謝杜狗肉的信任,但我已有對象了,在靈川鄉下。其實桂陽一直很喜歡你。他家住城區,又是老板,條件比我好得多。”

杜鵑很失望。此后上班悶頭做賬,做完賬就下班。她租的房離狗肉店有些遠,還要穿過一條偏僻小巷。有時下班下得晚,桂陽主動提出送送她,但她都婉言謝絕。

這天晚上加班,做完賬已是夜里零點。杜鵑走進那條偏僻小巷時,發現里面的路燈壞了,只好硬著頭皮往里走。才走一會兒,就有兩條黑影竄過來,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低聲喊:“莫動,把錢交出來!”

杜鵑嚇得渾身發抖:“我沒錢……”“沒錢就陪哥兒們玩一下!”兩個歹徒說著就把她往旁邊拖。杜鵑呼救。這時巷口傳來咚咚的腳步聲,一人高喊:“住手!我們是警察!”接著響起了刺耳的警笛。倆歹徒一下子慌了,丟下杜鵑就跑。一會兒,警笛停歇,射來一束刺眼的強光。

“杜狗肉,你沒事吧?”來人喘著粗氣說。原來是桂陽!杜鵑爬起來,撲到桂陽的懷里哭了起來。桂陽把她送回了出租房。

歇了好一會兒,杜鵑的情緒才穩定下來。她奇怪地問:“你剛才的警笛聲是怎么弄出來的?”桂陽笑笑,按了一下手中那個充電式高亮度探照燈,警笛馬上刺耳地響了起來,再按另一個開關,馬上射出一束強光。

“就是這東西把歹徒嚇跑了。如果硬打,一比二,我肯定打不過他們。”停了停,桂陽又說,“其實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在暗中送你,你住的地方太偏僻,我不放心。”杜鵑聽后很感動。桂陽臨走時說,“從明天起,你住到店里來吧。林朔跟我回我家去住。”

這件事后,杜鵑對桂陽改變了看法,她的感情也完全傾到桂陽這一邊。一年后,兩人喜結良緣。又過了一年,她生下兒子小陽。

可林朔的婚姻卻遲遲不見動靜。后來杜鵑才從桂陽那兒知道事情原委:林朔因父親患了一種頑疾,所掙的錢僅夠給父親治病,他窮光蛋一個,哪個姑娘會跟他?

一晃幾年過去,靈川狗肉店的生意如日中天,在城區開了好幾家分店。

這天,杜鵑正在總店做賬,突然接到交警打來的電話,說桂陽出了車禍。杜鵑一聽,昏了過去。林朔連忙掐人中,把她救醒,之后兩人打車趕往出事地點。

原來,今天上午桂陽開車去收購黃狗,開上一座大橋時,突然看到一隊幼兒園孩子在老師的帶領下橫過橋面。他急忙剎車,可車速太快,卡車仍風馳電掣地朝孩子沖去!桂陽一咬牙,猛地扭轉方向盤,卡車掉轉車頭,呼地沖上人行道,撞破橋欄,落了下去。桂陽想跳車,但沒有成功,半截身子被落地的卡車壓住,當場身亡。更令人意料不到的是,當時橋下有一個亂擺攤設點的老年茶座正在營業,卡車落下時,砸死了兩桌正在打牌九的老人。

為了賠償,杜鵑拿出全部積蓄,賣掉了所有的狗肉店。桂陽苦心經營了十年的狗肉店化為烏有。等把一切處理完,杜鵑已身無分文,連基本的生活都成了問題。

林朔自始至終一直在幫杜鵑處理桂陽的后事。痛失“血狗”,使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禍不單行,桂陽去世后不久,林朔的父親也病逝了。

“杜鵑,你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一定幫你把小陽帶大,告慰桂陽的在天之靈!”林朔對著門前的漓江發誓。

此后,他天天到城里找工作。為避免觸景傷情,他不愿再到狗肉店去烹制狗肉。可找了幾天,工作仍無著落。

這天,林朔看到幾個外地游客正伸長脖子在瞧什么,就好奇地問他們在干嗎?游客說:“看象鼻山。象鼻山是桂林的象征,不看象鼻山等于沒有到桂林。”

林朔腦海里電光石火一閃,對呀,何不撐竹排載客在漓江上欣賞象鼻山?生意一定不錯!說干就干,他找來大頭竹,扎了個竹排。他的竹排一撐出來,馬上就成了游客們的焦點。因收費便宜,每人才二十塊錢,除了欣賞象鼻山外,還能游覽漓江風光,所以游客們紛紛登上他的竹排。

林朔載了一撥又一撥,忙得不亦樂乎,午飯都在竹排上吃,是杜鵑送來的。傍晚收工時,林朔的雙臂酸痛得幾乎拿不起竹篙,可掏出褲兜里皺巴巴的錢一數,竟有一千多塊,他也就高興得忘了勞累。

看到撐排生意好,不少人紛紛效仿,漓江上的竹排越來越多。到了后來,生意漸漸難做。林朔根本搶不贏那些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怎么辦?他冥思苦想,又有了一個主意。

第二天,他上街買了個小型汽油機,把汽油機的輪軸加長,末端安上改造過的螺旋槳。他把這套設備安裝在竹排尾巴上,可升可降,還可以左右調節方向。

林朔發動汽油機,螺旋槳飛速旋轉起來。他扳動汽油機,把螺旋槳沉到江水里,竹排馬上飛快地朝前箭去,需要轉彎時,就扳汽油機:左轉就右扳,右轉就左扳,需要停下來就把螺旋槳扳離水面,十分方便。汽油機既是竹排的動力,又是竹排的船舵。

林朔的電動竹排在漓江上一亮相,馬上驚動所有的同行和游客。游客對這一土洋結合的“新生事物”很感興趣,紛紛坐上兜風。林朔的生意又好了起來。

然而,同行們又紛紛效仿,改裝自家的竹排,沒過多久,漓江上的竹排就全是電動的了。林朔的生意又開始走下坡路。

杜鵑因要照顧兒子,沒有去找坐班的工作。為補貼家用,她去為旅行社拉客,旅行社給她提成。看到林朔這種情況,她就建議說:“要不我們水陸配合,我在岸上組織客源,你在水上載客,這樣比你又載客又拉客要好得多。”林朔眼睛一亮,覺得杜鵑的主意不錯。

此后,杜鵑一拉到游客,就打手機叫林朔靠岸。林朔的生意又漸漸好了起來。同行們也想學這一招,可他們哪能跟杜鵑相比?杜鵑以前在旅行社工作過,對什么游客說什么話,她一清二楚,句句都說到游客的心坎上,不由得你不心動。

杜鵑生日那天,月色很好。待兒子睡下后,她提出坐林朔的電動竹排夜游漓江,林朔同意。竹排開得很慢,江風習習,一江爛銀,很有詩意。

杜鵑突然說:“林狗肉,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你為什么不幫到底?”林朔問她還有什么困難?杜鵑說:“你是裝傻還是嫌棄我?小陽不能沒有父親,他很喜歡你!”林朔說:“我跟桂陽是‘血狗’,我不能……”

“為什么不能!”杜鵑大聲說, “你就忍心看我們孤兒寡母孤立無援的樣子?你還算個男子漢嗎?把竹排停下!你要不答應,我就跳進江里!”

林朔將螺旋槳扳離水面,拿根竹篙把竹排插在江心。他看了杜鵑一眼,走上前去。還沒走到她跟前,杜鵑撲了過來,兩人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