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的時候,語文老師給我們介紹說古人愛筆談,就是不說話,寫在紙上。我想象一下這樣的氣氛,覺得很斯文,但是有點怪。可至于為什么不說話卻偏偏要寫在紙上,語文老師又講不清楚。作為一個書法愛好者,我覺得肯定是他弄錯了。應該是過去文人們像王羲之們都住在深宅大院,串個門啥的比較遠,他有個兒子去看朋友不就是走了一夜才走到么?所以就寫在紙上,讓仆人們跑來跑去,替他們完成談話。我覺得這些想象合情合理,但老師說我扯淡。老師說,那是寫信。不過他也勉強承認,書信也是筆談的一種。
后來看《兒女英雄傳》,安老爺說:如今我們拿份紙筆墨硯來,大家作個筆談只不知姑奶奶可識字不識?原來連不知道對手識不識字都敢筆談,看來這筆談也高級不到哪里。但是筆談的功用我算是明白了,就是為了保密,怕隔墻有耳。一點斯文氣息也無,成了敵特了。
但不管怎么說,在我投筆從戎(我老師說我是輟學當兵)之后,我跟父母還真正筆談過幾回。我第一封信的抬頭寫的是爸、媽,結果收到我爸的回信,抬頭居然寫的是我兒,而且通篇能用古典白話的絕不用現代白話。我父親是個農村小鎮的手工藝人,只讀到小學四年級。這讓我十分慚愧,立即去尋找戰友的《書信大全》,才知道給父母寫信的文言文抬頭應該是父母親大人。當然,這都是形式主義,新兵時期寫家信給我最大的感受是:寫信是件傷感的事。只有寫信的時候,部隊生活和家庭生活的點點滴滴才會同時涌上心頭,才會把艱苦的軍隊生活和貧窮的家庭生活進行詳細的對比,然后得出自己雖然很豪邁其實很委屈的結論。所以,后來就不怎么給父母親大人寫信了。
不過,我堅持寫信還是堅持得很好的,一直堅持到手機走入尋常百姓家的時候。當然,這種堅持很難。因為我喜歡在信里談點人生什么的。我的一位同學在我們后來見面的時候,幾近哀求地跟我說:別寫信了好么?你還相信名人名言么?十幾年前我為同學這句話不好意思了很久。手機出現以后,我一度覺得短信頗有筆談的意思,但我實在不喜歡在手機鍵盤上按呀按的。我的一個朋友一天能發300多條短信。我們都擔心他的指肚也要磨出繭來。我們一幫人最愛對他說的一句話就是:多大點事呀,還要戳巴到衛星上。
網絡時代以后,你不筆談簡直就是化外之人。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人人都成了大舌頭:我兒子都上幼兒園了,他還稱我是同鞋,我隨便說句他不愿意聽的話,就問我腫么了。回想當初,如果我的父親大人尚在,我給他寫信,問他最近腫么樣,不要醬紫,然后再來句我寫完鳥,他一定會和我斷絕父子關系的。我相信他的理由非常簡單:就算我是他兒子,30多歲的人了,也不能撒嬌成這樣子。所以,我越來越喜歡視頻聊天了。既不用像安老爺那樣擔心對方文盲,而那種能見面的距離感又剛剛好給我一種筆談的斯文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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