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那群人都老了,也都病了。吳念真的作品《笑容》這樣開頭。這是群矽肺病人,經常喘不上氣,可精神頭兒不減。有一天警察沖進巷子,說他們是公開聚賭,要帶去分局拘留;他們把氧氣管一拔,臺式、日式的咒罵一齊噴向了警察。后來太太們提起這事都帶著些許的哀憐:可憐哦,才剛罵完,一個個都忙著抓起氧氣用力吸,一個個喘得像條狗。文章的結尾又回到后來:后來,這些人就在醫院里一個接一個離開,沒有人再回過家來。
治不好的病人怕后來,日漸衰老的人也怕后來。但年輕人不怕,他們盼的就是后來,后來才是希望。
有了經歷才知道,后來和我們希望的不是一回事。時間是個魔法師,后來就好似一部連續劇,一集一集按自己的邏輯往下走,全不照你編好的劇本演。
逃到臺灣的蔣介石掐著指頭算: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后來,連自己也不信這鬼話了。再后來,曾孫把生意做到了共產黨的地盤上。
五十多年前,廈門和金門相互喊話。播音員陳菲菲在廈門鼓動蔣軍投誠:帶回一把手槍獎勵50元,一把沖鋒槍150元,駕機回來獎黃金幾萬兩!對岸播音員許冰瑩向大陸喊話,譏諷這邊兩個人穿一條褲子,啃香蕉皮!后來呢?隔空喊話38年,都歇了。前幾年,許冰瑩考入廈門大學,她跟陳菲菲在海邊把臂同游,像姊妹一樣。
每個人都想主宰命運,但用力太猛,命運反而脫了韁。張國燾早年間呼風喚雨,叱咤風云,后來投蔣,搖尾乞憐,茍且偷生;再后來避禍香港,度日維艱;再再后來,寄居海外,孤老長眠。一次次后來接下去,一直接到了墓園里那塊磚頭大小的地碑下,安靜了。
后來的接力有時亦顯詭異,彎道頻頻。當年,文強抓捕惡魔張君立了功,他用腳踏住張君的頭:你也有今天!后來,還是這句話,卻只好說給自己聽。再后來我們知道了,這個劇集又有了下一季。
一個個無情的后來故事,早就在歷史上寫下。遼沈戰場上,國民黨剿總總司令衛立煌是黃埔教官,共產黨四野主帥林彪是黃埔四期生,師生對陣,都是抗日名將。短短52天,47萬國民黨精兵灰飛煙滅。自然,人生的成敗還未蓋棺。后來,衛避居香港,1955年回到北京,任國防委員會副主席而終老;后來,林位極人臣卻未能善終。人算不如天算,時間總是贏家。
不甘多辱,改變了后來的,眼下也有。近期媒體津津樂道的儲時健,這位紅塔山的開山人,以八十高齡的戴罪之身隱山種橙,把人生的最后一段融進了山林。卻原來,時間不總是贏家,人算也能勝過天算。
我們何不打起精神,把后來交付給希望:
后來,我們依然相信愛,后來,我們不再那么受窮;后來,絕癥也見好出了院;后來,志愿者多了警察少了;后來,尊嚴二字不那么陌生;后來,世界開始變得安靜別說這都是童話沒有后來,我們為什么還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