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12歲,我和婆婆初相識應該在13年前。
那時候,她在鄉下忙種菜,每天凌晨三四點起床,鏟上一筐萵苣,摘上一簍絲瓜,一根扁擔兩條腿,婆婆就上街賣菜了。她的菜不零售,是整籮整筐地兌給農貿市場的小攤販。她得抓緊時間趕回家整理家務洗衣做飯。婆婆是勤快的、辛苦的、有收入的,奇怪的是,我們結婚的時候她并沒有拿出什么錢來。可我還沒來得及計較,就做了她的小兒媳婦。
這十多年內,婆婆偶爾幫我們把孩子帶回老家照應一陣,偶爾來城里幫我們做做飯,總之時間不長。盡管她做的菜一家三口非常喜歡,盡管孩子親近她,對她,我們還是不敢多依賴。原因是婆婆的子女多,她的心思就多,惦著這個,記著那個,在哪都身在曹營心在漢,讓人安不下心來。尤其不好的是她喜歡“殺富濟貧”。由于兩個女兒生活狀況不如兩個兒子,又由于我這個小媳婦不如她的大媳婦會管丈夫,婆婆做得小兒子的主,當然就能做我家的主了。我們吃肉,就一定要分勺湯給兩個姑子。我們領回來的新床單、蠶絲被、成箱的草雞蛋、風鵝、海鮮,只要是雙份,必有一份會被婆婆做主送給大姑、小姑,商量就見外了。樂得那姐妹倆三天兩頭往我家跑,以為我這弟媳大方。日子一長,我竟也有了婆婆的習慣,上周五,我把自己剛買的270元的褲子送給了大姑子,那褲子啥毛病沒有,就覺得腰大了一點,正準備拿出門去找人修整,正巧大姑子來了,看見她,我竟和婆婆一樣送東西剎不住車。送出手多少是有點后悔的。
婆婆不是一個人來我們家的,她的身后不僅帶著其他子女,還有她的親眷。光她自己的哥哥弟弟就有七八個,婆婆沒來時,那些舅太爺我們不惹,不是人情薄,是太多了,惹不起。婆婆一來,好家伙,今天東家,明天西家,串門人都串得蒙起來了。舅太爺自家、舅太爺枝枝節節兒女家,芝麻大的事都要走一趟,說不煩不從心。老公打給她提了意見。婆婆喃喃地說:“你說怎弄呢,娘親娘親哎。”她是知道給我們添麻煩的,無奈是個好面子的人。
十多年里,婆婆的老無聲無息,我幾乎就沒發覺。最近幾年,她不忙菜地了,她忙外交。一樣腳不沾地。昨天,她的大媳婦過40歲生日,她從鄉下包了一輛車,帶上七七八八的親戚,一路開到大兒子家。吃過飯后,又帶著鄉下親戚逛街,看見這個舍不得買雙鞋子,看見那個念舊恩買條褲子,晚上幫大媳婦那邊洗了碗送了客,回到我們家已經快11點,她是累得站不住了。端盆水泡腳。她坐那半天不動。問怎么了,跑了一天,趾甲被腳汗泡開了難受,想剪趾甲。她把腿吃力地往上搬,因為人胖,只能搬到膝蓋下。眼睛也不濟了,有一下沒一下,好幾次剪刀從趾甲邊上滑過。以前大姑子來了順便抓個差,婆婆怕我嫌臟,從不喊我。今天要不是逛街,她不會急著剪。我說我幫你,老公也在隔壁故意大聲吩咐:小三子,給我媽把趾甲剪一剪。
婆婆嘴里說不要,手上的剪刀已經放下。那雙大半輩子跟泥土打交道的腳,頑固地帶著歲月的記憶,趾甲縫里依然藏著污泥,個個趾甲長而厚,邊緣像鋸齒一樣。一只手剪不動,兩只手合著一把剪刀,才能把堅硬的趾甲剪下來。幾乎是和十個腳趾狠狠干了一架,終于把它們收拾好。裝作不經意地在水龍頭下沖了沖手,我就回房間了。不一會隔壁傳來婆婆愜意舒坦的鼾聲,我又去衛生間用洗手液把手仔細洗了一遍。老公笑我假干凈。
做人家的媳婦就是這樣充滿生活的酸甜苦辣的吧,我是,婆婆也是,婆婆的兩個女兒大姑子小姑子也是,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不飲酸辣湯,不知生活味。我們就這樣做女兒、做媳婦、做婆婆,所有的功課學完整,就成就了女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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