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舅”大名金富貴,是我的一位遠房表舅。記憶中他并不傻,可不知為什么大伙都叫他“傻貴”。他是我表舅,因此打小我就叫他“傻舅”,他聽了很開心,此后便以“傻舅”自居。日子久了,全村老老少少就都稱呼他“傻舅”。
“傻舅”的母親快五十歲的時候生下了他,出世后不久他的爸爸就死了。也不知什么原因“傻舅”有別于其他兄弟姐妹:“傻舅”一米五六的個頭,黑黑瘦瘦的,頂著一顆長滿疥瘡的瘌痢頭,幾根年稀稀拉拉地毛發圈著一個個癩痢瘡疤顯得特別的礙眼。他的眼睛小小的,笑起來瞇成了一條細細的縫,加上“傻舅”長的有點著急,年紀輕輕的居然一臉的褶子,他不笑還好,他一笑一時還很難找到他的小眼睛。據說他這形象不知嚇哭過多少家孩子,現如今還常常有家長對著不聽話的孩子說:“再不聽話我就把你送給傻舅。”到這時,無論多么調皮的孩子都會乖乖聽話。
我打小就不怕“傻舅”,這或許是因為我母親跟我說他是我舅舅,所以我就不怕。我還經常粘著他,偶爾還會去拔“傻舅”原本就不多的頭發。“傻舅”把他的幾根頭發看的很金貴,據說有人故意開玩笑拔了他一根頭發,他發瘋似得要打死那人。弄得那人特別的尷尬,最后大伙以不跟傻子一般計較才讓那人下了臺。可每次我伸手去拔“傻舅”的頭發時,他常常把那視為珍寶的頭發伸過來任由我撥弄,還笑嘻嘻的用他的癩痢頭蹭我。我母親很討厭他這樣做,每每這時母親總是一臉怒氣的拉著我回家,母親還經常告誡我別碰“傻舅”的頭,說很臟。
我把母親的話告訴了“傻舅”。“傻舅”聽后也不生氣,還笑嘻嘻的問我怎樣才能把頭弄干凈?我就讓他把頭發理光,經常洗頭就好了,“傻舅”居然真的理的一根不剩。
有次趁“傻舅”開心,我唐突的問“傻舅”可是為什么大伙都叫你“傻貴”?“傻舅”瞇著他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我好像看到了細縫里那一點點的淚花。“傻舅”告訴我小時候家里窮,經常餓肚子,“傻舅”就跑在深山野林找野果子吃。那時村里來了個賣糖的趕腳客,說是拿自家的豬骨頭、狗骨頭可以換糖吃,于是村里的孩子們都跑回家找骨頭去了。“傻舅”記得深山老林深處有一堆野豬骨,就跑去撿了回來。孰料那趕腳客說那是人骨,堅決不要。原來以前貧窮人家辦不起喪葬,就拿草席裹著尸體埋入土里,經雨水這么一沖,尸體就暴露在老林里,日子久了成了一堆堆白骨。“傻舅”拿尸骨進村惹怒了村民,在當時迷信濃重的農村,“傻舅”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傻舅”當時也機靈,執意要和趕腳客換糖。后來趕到的兄長一邊罵他是傻子,一邊拿鞋拔子狠命的抽他,村民們的怒氣這才消停。從此以后,大伙都叫他“傻貴”。
“傻舅”有著這么一副尊容,又被全村老少視為傻子,所以“傻舅”三十好幾的時候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可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世上偏偏就有這么一個個女人愿意嫁給他,女人還是這十里八村難得的大美女,這是咋回事呢?
這事要追訴到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村里有個姑娘叫荷花,活脫脫的大美人,不知迷倒這十里八村多少個青年才俊。那時正趕上改革開放,鄉下青年涌向城市撈金,荷花跟著一群姐妹進了城。可沒多過久荷花頂著一個大肚子,偷偷地回來了。在以前的農村,未婚先孕被農村人視為道德敗壞,走到哪都被人看不起。以前人見人愛的荷花現如今倒貼也沒人要,氣急敗壞的荷花父親掄起竹杠要一尸兩命。這當口被正路過的“傻舅”給救了下來,“傻舅”也不圖什么,就是很用心的照顧娘倆。許是日久深情,荷花居然愿意嫁給“傻舅”,過著人人冷嘲熱諷的日子。
可荷花終究還是沒忍受住世俗眼光,聽說她最終還是選擇去尋找那個把她搞大肚子的男人。自從有了孩子,“傻舅”從此不再與人結怨。村里有些不三不四的年輕人常常數落他:聽說你把所有賺來的錢都交給你兒子保管,你就不怕人財兩空?“傻舅”也不應承,就只是笑。那些人看沒激到“傻舅”,于是變本加厲:你還是處男吧,我就不信那小騷娘們會給你上。當他們看到“傻舅”笑僵了的臉上劃過一道刺骨的兇光,自討沒趣的灰溜溜跑了……
“傻舅”每年暑假都會帶著孩子去旅游。有人說在某個大城市見到過荷花攬著“傻舅”和他們的孩子逛商場,我只想說:也許吧!我曾聽說荷花找到了那個男人,可那個男人有家事,他只給了荷花好多好多錢。荷花感謝“傻舅”,因為只有“傻舅”真心對她好,特別是“傻舅”給她培養了一個優秀的兒子。
今年暑假,他們的兒子考上了名牌大學,我碰到“傻舅”的時候,他們正收拾東西。我笑著問:“又出去旅游?”“傻舅”很爽朗的回答道:“是啊!”我探著頭問:“是去見舅媽吧?”“傻舅”看上去有點害羞,笑瞇著眼睛只顧著抽煙。“傻舅”老了,看著他們爺倆走遠的背影,我默默地祝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