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來自塵埃
記得5年前的畢業前夕,我剛從臺灣旅行回來不久,心如蔚藍的大海那樣明亮,寂靜又不乏漣漪。
收拾好公寓里的行裝,拖著足足70斤的行李準備從香港回內地。室友來機場為我送行時帶來一個飯盒,里面裝著她做好的飯菜,說猜到我肯定什么都沒吃。我們坐在機場的快餐店里,她坐在我對面,看著我打開餐盒低頭吃飯。也許是心里有些許的遲疑和羞澀,我默默吃飯,把臉埋在垂下的頭發里。她伸手過來,輕輕將我的頭發別到耳后去。這個細節我極為難忘,仿佛舊電影里面的鏡頭一樣,憐憫而溫柔。很多年沒有被人這樣對待了,于是心中某一塊壁壘無聲地塌方,從此那處缺口變得柔軟。
想起之前我們在狹小的公寓里喝梅子酒,徹夜長談直到天亮,而今天之后,我們誰都不知道還能否重逢,所以有那么多無法說清的況味掩藏在笑顏背后。
那是我作為學生的最后一年,接下來是一個熱鬧的夏天,我做了一些選擇,去了一些地方,離開卻又迎來一些人。寫完了《塵曲》,出版之后做全國巡回簽售,累或者其他考驗皆不算什么,我獲得過的,是所有讀者真誠而溫暖的注目、祝福。在現場,面對那些澄澈的眼睛說著一些話,我好幾次忍不住眼眶一熱就哽咽起來。在見識過一些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脆弱和冷漠之后,對于素不相識的我們,僅僅通過一些文字,便建立這樣不計得失的牽掛和熱愛,怎能不令人感動?
也許是一段高潮過去之后總有低谷,之后的大半年,我過得都不怎么樣,也不能說什么糟糕透頂,畢竟那離真正的人間痛苦還遠。連續的無所事事,迷茫,焦慮,一時間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后來我才知道幾乎每一個人都會經歷這樣一段迷茫期,或許稱之為“人生的霧月”更有詩意。生活給了我一些應接不暇的真相,但我不再有能力把它們傾訴出來。話越來越少,這應該是好事,是長大的一種跡象,一種表達欲的退化。所以再一次地,想起從前年少時,怎會有那樣多的話可說?學校生活那樣枯燥,怎會有那樣多的東西來寫?我已經想不通了。
但我始終不覺得“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有什么可恥的,一切只是不到那個時候罷了。那些剛剛立春的生命,本來就沒有經歷過人生的大暑與霜降,等走過了,自然會道“天涼好個秋”。
與文字暫別,我給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像最普通的畢業生一樣為了每月2000元錢的工資奔波,擠早班車,下晚班,被使喚來使喚去。第一個任務是辦一張教授的出國考察審批表。表格只有一張紙,上面是基本情況和七個空白方框,我得找七個處的領導簽齊七個名字,再分別找他們隔壁的辦事員蓋齊七個章,然后再交給別的部門,像一個世博會上搜集印章的游戲。花了一天終于蓋完了所有的章,我覺得我把未來五年的“您好”“請問”和“謝謝”都提前說完了。
暫別文字的那一年,像告別了戀人一樣,時常想念它。可能是因為七年之癢,也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勇氣足夠相信它,或者說相信我自己能拿它托以終生——盡管那是我的愿望。
暫別不會是永遠。我之所以工作,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也不想讓寫作成為我的“工作”,當寫作成為工作,甚至成為生計,那幾乎會褻瀆了它吧。如果既不為了挽留他人的遺忘而寫作,又告別了出賣自己的傷處換取文字的時年,那就去接接地氣吧,撲進現實的塵埃里,煉一顆丹心。太多事情,總要試試才知道是什么滋味。情愿低到塵埃里去,是為了開出花來。
又到梔子花盛開的時節了。那是我最喜歡的花兒。母親在樓頂花園種的梔子在每個清晨盛放出濕漉漉的花蕾,她摘回一小札拿回家里,滿屋都是清香。
它也是來自塵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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