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元旦是鐘美和陶斯亮結婚9年的紀念日。陶斯亮一臉鄭重地向鐘美解釋他元旦必須加班的原因。鐘美心里不悅,卻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顯得她太沒有眼色了,丈夫年輕有為,做妻子的自然要表現出十二分的賢良來。鐘美微笑著目送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里,回過身來關上門卻聽到自己心底的一聲嘆息。
望夫成龍是女人,悔教夫婿覓封侯也是女人。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陶斯亮開始來去匆匆。鐘美倚在床頭等他回家,很多時候已經等不到他了。不是他回來得太晚鐘美已經撐不住睡了就是他根本就沒有回來,然后輕描淡寫地對鐘美解釋,太晚了,就睡在公司里了。
鐘美心里不是不疑惑的。當他以累為借口理直氣壯地拒絕兩個人的親密時,當他用倦怠漠然的眼神看她的時候,一些傳言就會躍上心頭,卻硬生生壓下對質的念頭。如果證實了陶斯亮的清白,就只能反證自己的齷齪,就算證實了陶斯亮的偽忠誠,接下來又應該怎么辦呢?
結婚一周年是紙婚,兩周年是棉婚,到第九周年就成了陶婚了。這個陶婚紀念日,陶斯亮照例晚歸,鐘美精心準備的美酒佳肴都成了擺設。隱忍并不意味著無原則地退讓,更何況是這樣特別的日子,鐘美恰到好處地發泄了對陶斯亮的憤怒和不滿。陶斯亮自知理虧,又或者本就有愧,所以這個紀念日的結局倒也算得上可圈可點。陶斯亮不遺余力地將鐘美送上了激情的巔峰。
陶斯亮獨自裹著一個被筒,沉沉睡去。鐘美的心,卻在黑暗中明鏡般地清醒著。她想,所謂陶婚,是說婚姻在經過長達9年的廝守后,有了一定的硬度,就像陶瓷,可以盛湯盛飯,甚至可以放在火上煮,但是,有硬度卻沒有韌性,一不小心就會碎成一地。
那一夜,鐘美的夢里,全是鐵馬兵戈。
次日,鐘美一起床就化了明艷的妝。陶斯亮出門的時候,很是不解地看了鐘美一眼。鐘美一如既往地微笑著,端著一臉的若無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會兒她和一只全身尖刺豎起準備迎戰的刺猬無異。
昨天,鐘美在做菜的時候收到一條陌生的短信,只有幾個字:他和我在一起。
早些時候,鐘美在和陶斯亮通話的時候,已經聽到女子隱忍的咳嗽聲和輕輕走動的聲音。她知道,在陶斯亮身邊的那個女子,處心積慮地弄出這些聲響來,無非是要亂了她的陣腳。像她和陶斯亮這樣的婚姻,女人溫婉,男人又仕途得意,即使內里千瘡百孔,可是為著前程著想也會維持著表面的完整,外力是很難顛覆的,除非內里先打了起來。
那個女人是聰明的吧,所以會發了短信過來,明目張膽地宣戰。
陶斯亮已經不愛你了,請你不要妨礙我們在一起。年輕女孩的神態理直氣壯。
鐘美哂笑:好像,沒有婚姻的愛情才是不道德的吧。
女孩到底年輕,紅了臉,卻更加嬌艷,眼神凌厲,好像是鐘美掠奪了她的幸福。
既然如此,還是讓陶斯亮親自跟我說吧。鐘美努力用從容的姿勢離開,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凌亂。回家,用冰涼的冷水洗去臉上的殘妝,梳妝臺上的鏡子里,一張慘白的臉,鐘美落淚如雨。
所有的婚姻,都曾有過初時的甜蜜和美好,九年前的冬天,陶斯亮每個夜晚都抱著鐘美的腳捂在自己的懷里,狹窄的出租屋里,寒冷的空氣中流動著的卻是快樂。在他為了升職而拋下剛剛生產的她主動要求到偏遠的山區去工作的時候,當他有天心血來潮想給女兒沖奶粉的時候,才發覺女兒早已自己端著小碗用小勺子吃飯了。
他不止一次說過永不辜負這樣的話。
但是他,到底辜負了。
那天晚上,陶斯亮破天荒地回來得早。看向鐘美的目光,就有些躲閃。
鐘美的驕傲不允許她再做鴕鳥,她把下午在電腦上打出來的離婚協議放到他的面前。
他愣了下,推開那張紙。他說,鐘美,我沒有想過要離開你,我也是下班的時候才知道她來找你的,那絕對不是我的意思。
陶斯亮的拒絕讓鐘美一直沉在谷底瀕臨停擺的心又變得強勁起來,說到底,離婚不過是中年女人的故作姿態,如果能夠挽回,鐘美又何必一條道走到黑?
那你打算怎么辦?鐘美問。
維持現狀。陶斯亮說。
家中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對這一天的到來,陶斯亮早有心理準備,也早有打算。鐘美是他的結發妻,是他共過患難的妻子,雖然他早已經找不到曾經的愛情的影子,但他不忍也不能拋棄她,而且,他的事業需要一個表面完整的家庭。
至于那個讓他熱血沸騰的女孩,他想自己是真的愛她的。他上班的時候,在外地出差的時候。想得最多的是情人,而不是鐘美。
青春不再的中年女子,早已荒廢的專業,那一夜,鐘美如被放在火上烤一般,身心俱焚。
向鐘美宣告了“維持現狀”這四個字后,陶斯亮一副塵埃落定的表情。他不再解釋自己的晚歸,因為鐘美心知肚明他晚歸的原因。他們還睡在一張床上,但鐘美不再展示自己的溫柔,也拒絕他彌補意味的求歡。
但是陶斯亮恐怕沒有想到,正是他的篤定讓鐘美最后下定離開他的決心。一個男人在被他傷害的妻子面前還能若無其事,其實是比背叛更令人揪心的傷害。鐘美在他的若無其事里看到了他的高高在上,看到了自己的卑微,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付出和隱忍都已經失去了意義。他篤定她會在現實面前低頭,卻忘了鐘美曾經,也是心高氣傲的女子,婚姻不過是讓她學會了隱忍,并沒有磨去她骨子里的驕傲。
鐘美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來做離婚的決定。這一個月的時間,她想清楚了離婚以后去干什么,這一個月的時間,她微笑著和女兒解釋什么叫離婚,這一個月的時間,她擬好了財產分配協議,姿態優雅地拿走屬于自己的東西,理所當然。
向陶斯亮提出離婚的時候,她依然輕言細語,然而語氣里已經是無可挽回的堅定。陶斯亮這才知道自己終究小看了這個和自己同床共枕9年的女人,然而一切已經沒有了回旋的余地。
鐘美離婚以后,帶著女兒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當初因為愛情義無反顧地奔赴異鄉,對父母一直心存愧疚。而今,有這個契機可以陪在父母身邊,她不愿意再放棄。
鐘美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開了一家飾品小店。每天早晨送女兒去上學后打開店門,下午,女兒放學后來到她的店里,鐘美就關了門和女兒一起回家。
小店算不上生意興隆,但客人如流水,每月的收入也足夠應付鐘美和女兒的一應開銷。鐘美喜歡那些琳瑯滿目的小飾品,也對每一個來店的女人娓娓而言,美麗是一種態度,生為女人,我們就要美麗地活著。
不知不覺,鐘美竟然成了“優雅女人”的代名詞。她每天都有充足的時間陪著女兒游戲,陪父母散步,夜里,她在燈下讀優美文章,心有所動時也會提筆寫下自己的心路。因為溫婉,因為字里行間跳躍著一個女人的大氣和睿智,她的文章開始發表,開始受到好評。也有不錯的男人向她婉轉示愛。對此,鐘美既不受寵若驚,也不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蠅。她只以平常心待之,如果合適,她不介意再次走進婚姻。
夜深人靜的時候,鐘美也會回看自己的來路。她慶幸自己選擇了離婚。
如果當時不離婚,現在的她是怎么樣的呢?還陷在三個人的糾纏中,每天都生活在自怨自艾和強顏歡笑中?想到這些,鐘美感到了后怕。再一次為自己當時的決斷鼓掌。
離婚對女人而言,有時候其實真的是一件幸運的事。它讓你有機會審視自己的人生,糾正來路的偏差,它讓你在痛苦之中學會思考,也學會成長。而一個不斷成長的女人,總是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