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尋根

2000年清明節(jié)那天，一輛小轎車在龍山村口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五十來歲的漢子，打開后車蓋取出一架折疊式輪椅架好。又從后座攙扶一位古稀的老翁，安坐在輪椅上，順著坑洼泥濘的機(jī)耕道進(jìn)了村，在王氏宗祠門前停下。老翁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么，村民們不認(rèn)識他們，不知是路過的，還是誰家的親戚。

不一會，村主任劉維仁來了，問老翁是從哪里來，要到何處去？老翁唯唯諾諾地說：“我是從臺灣回來尋根問祖的，推輪椅的是我兒子王育三。”

村主任聽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倆怎會是龍山村人？就說；“這就是龍山村，你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老翁看了村主任一眼說；“笑話，自己的故鄉(xiāng)還會走錯？那祠堂門楣上‘王氏宗祠’四個大字，還是我爺爺賜的墨寶呢。”

村主任聽他這么一說，就問他叫什么名字房子在哪里？家里還有什么人？

老翁說：“我叫王慶元，小名撿狗仔，房子在村尾的龍爪埂，聽說龍爪埂的房子20年前被山洪吞噬了。”

王慶元見村民們投過不信任的目光，就問；“王貢生阿哥還健在嗎？”

村主任見他能說出村里尊老王貢生的名字，信了，忙叫兩個后生崽把王貢生阿公接來。不時一位耋耄老人在兩個后生崽的攙扶下，蹣跚著腳步來了。王慶元上前摘下太陽鏡一看，大叫一聲：“貢生阿哥，我是慶元，小名撿狗崽呀！”

王貢生老人拄著拐杖來到王慶元身前，注視著他轉(zhuǎn)了三圈，也叫嚷開了：“撿狗崽，是你嗎？我不是做夢吧？”

王慶元緊緊拉著他的手說：“貢生阿哥，我坐輪椅都20年了，老了，廢人呢。”

王貢生感嘆地說；“記得當(dāng)年騎竹馬，轉(zhuǎn)眼已是白頭翁，老了，老了。”

王貢生牽著王慶元的手說：“走，上我家去好好聊聊。”

王慶元去到貢生阿哥家，就來了好些村民，在交談中得知王慶元的父親叫王洪源，解放前是地方上的保長。他家有個木器廠，一個谷燒酒釀造廠。谷燒酒是虔城向?qū)m廷進(jìn)貢的專用酒，清香、淳口、勁大，一喝就醉，醉而不傷身，飄飄欲仙。是他爺爺在朝廷為官時，盜用了谷燒酒的釀造秘方，釀造的谷燒酒，上等好酒進(jìn)貢朝廷，劣質(zhì)酒尾，賣給百姓飲用，賺了好多錢，是龍山村的首戶。

他家谷燒貢酒的配方是父母直系單傳，到了王慶元這一代就傳不下去了。因為王洪源只有王慶元一個獨(dú)子，年僅19歲的兒子還在求學(xué)。王洪源望子成龍，怎能讓他放棄學(xué)業(yè)，回家承接谷燒貢酒的配方，一時不知所措，成了他一塊心病。

一天王洪源去老同學(xué)劉樂洪家串門，一進(jìn)門見一妙齡姑娘長得如花似玉、聰明伶俐，討人喜愛。王洪源知道姑娘是劉樂洪的女兒劉福秀，就要和劉樂洪從同學(xué)成為親家。劉樂洪一聽滿口答應(yīng)，雙方父母就迫不及待張羅了兒女們的婚事。

結(jié)婚不久解放軍打過長江，王洪源坐立不安，萬貫家業(yè)怎么辦？自己身患肺癆，就要兒子王慶元帶上劉福秀出逃。為了虔城谷燒貢酒不失傳，再說虔城谷燒貢酒是打不破的金飯碗，就把釀制秘方傳授給劉福秀，要他倆帶上家財出逃。

王慶元的小舅子劉仁，得知姐夫從臺灣回來趕了過來。見了王慶元聲淚俱下說：“姐夫，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怎么還去了一條腿？”

王慶元抹了把淚水說：“上世紀(jì)80年代，海峽兩岸‘三通’了，就辦好了回大陸探親的手續(xù)，可是……”說到這里就泣不成聲了。

兒子王育三，見父親說不下去，就接上說：“上世紀(jì)80年代春暖花開，冰河解凍，海峽兩岸‘三通’了，父親就要回家尋根問祖。登機(jī)時激動地大叫一聲：我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字沒出口就從扶梯上栽下。送醫(yī)院檢查左腳骨折，住院醫(yī)治出院后腳跛了。轉(zhuǎn)到臺北大醫(yī)院，希望父親快點(diǎn)好起來，圓就父親的尋根夢，后來又出了車禍，左腳再次受損就截肢了。這一等20年未見好轉(zhuǎn)，父親年歲巳高，不能再等下去，就坐輪椅登機(jī)回來尋根問祖。”

劉仁聽了，除了淚水還是淚水。他沒見到大姐，就問；“我福秀姐她怎么沒跟你們回來？”王慶元低垂著頭說：“她，她死了。”劉仁一聽急了，就問：“得的什么病？”“她沒病，她很健康。”“什么時候？”“出逃第三天。”“死于車禍？”“不，她身墜大海而死，連尸體都喂魚了……”說著就號啕大哭。

在場的人一聽呆了，就要他說個清楚明白，王慶元抹了把淚水說開了。

二、遇難

原來，王慶元和妻子劉福秀出逃第三天，來到福建沿海，才知道海輪都被國民黨封鎖了。坐海輪無望就租用漁船橫渡海峽，而國民黨對各港口封鎖嚴(yán)密，漁船不能在港口、碼頭靠岸，只能在偏僻的荒灘野岸靠岸，再用一塊橋板，一頭擱在岸上，一頭搭在船頭，大家通過橋板上船。

王慶元牽著老婆劉福秀小心翼翼上了橋板，漁船動蕩搖晃，劉福秀一陣恐慌掉下了大海。王慶元一聲尖叫：“劉福秀！”就要跳下大海營救。可他不會游泳。一位光頭青年扯住他說：“你要和妻子同歸于盡？多可惜呀！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光頭青年見他悲痛欲絕地掙扎往海里跳，又開導(dǎo)他說：“后生崽，你也不要過分悲傷，睜開雙眼看看，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這是潮流……”

話還沒說完船頭一陣騷動，回頭一看又有人落水了。光頭青年一聲呼叫：“老婆！”就縱身跳下了大海，經(jīng)過一番掙扎，救起了老婆。他抱著老婆要上船，可是船已經(jīng)開動了。只好抱著落海的老婆，望著遠(yuǎn)去的漁船走遠(yuǎn)了就往回走。去哪？不知道。

話分兩頭。

王慶元老婆落海，無疑做了魚蝦的美餐，老婆掌握了釀制谷燒貢酒的秘方，指望到了臺灣就釀制虔城谷燒貢酒為生，現(xiàn)在一切都沒了，他一人到了臺灣何以為生？幾次要跳入大海了卻殘生，無奈被同船共渡的難兄難弟看得緊。

漁船在海上漂泊了一天兩夜到了臺灣，因為是偷渡，漁船照樣不能靠碼頭，就往遠(yuǎn)離村寨的孤島靠去。孤島懸崖峭壁，怪石嶙峋，王慶元體力不支跌倒在地，一位中年漢子上前攙扶他走出孤島，走進(jìn)漁民家。漁夫見他倆蓬頭垢面，疲憊不堪，饑餓難當(dāng)?shù)臉幼樱蜑樗麄z煮了紅薯。兩人吃飽喝足精神來了，在交談中得知陪伴他的中年漢子名叫吳尚柱，梅州山坑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