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碰到亞冬,是在8點57分的電梯里。他是倒數第二第個進電梯的,等最后一個胖女人進了電梯,超載的電鈴就開始狂叫。胖女人退出去,電鈴啞聲。眾人剛松一口氣,她又以跳小天鵝舞的姿勢一腳踏進電梯,收腹提氣好像在施展輕功,臉上有欺騙了電鈴的鬼祟的笑。
電鈴又叫起來,所有趕著打卡的乘客都木著臉等她下去。退出去,等一秒,又躥進來,如是再三,眾人一臉要崩潰的樣子。胖女人乞求道:“不是超重,是電梯不平衡呀,麻煩大家站站勻,我也要遲到了呀?!?/p>
僵困之際,亞冬一言不發地出去了。電梯門合攏的剎那,他那張面對所有人的寧靜的臉給常寧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周后,常寧辦完事回來在電梯里又遇見亞冬。她鬼使神差地打招呼:“那次讓位,沒耽誤你啥事吧?”他細瞅對方,忽然明白所說的事,友好地解釋說自己不在這樓里上班,不用打卡:“那節骨眼上,就算打卡我也會讓的,總不能耽誤一電
梯的人?!?/p>
常寧夸他是這個你爭我搶的世界的另類時,亞冬念了一句英文詩:“Istrovewithnone,fornonewasworthmystrife……”她聽得懂,那是英國詩人蘭德的話:“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念時,對方臉上沒有一點狷介的神氣。
在電梯里相遇了幾次,兩個人慢慢熟了,相識相戀,竟是一出電梯情緣,電影情節一般。
亞冬是一所重點中學的英語教師,屢次出現在這棟寫字樓里是為班上付不起高昂中介費的學生辦留學申請。他貼時間、貼精力,只為分享學生們成功的喜悅。
一年后兩人結婚。閨蜜不看好二人的未來,提醒常寧:“那么好的職業資源,竟到28歲還沒房沒車,你一個投資項目經理,也不知看上了他啥?”
常寧暗自傻笑。這個世界,稱得上強人的男人很多,稱得上君子或紳士的男人卻很少。再來一次泰坦尼克號事件,救生筏上最后一個座位,他一定會讓給她。她們的老公行么?
但結婚八年,常寧的性格逐漸強勢,她常和親妹妹訴苦:“你姐夫這個人,破格評高級職稱不屑與人爭,結果晚兩年評上工資低一級;提中層干部不屑與人爭,唯一拿到高級口譯證書、一級心理咨詢師證書的人,竟還是小老百姓?!?/p>
但最讓常寧氣不過的是:他所在的一流名校里,人家教師的子女到了學齡個個進名校,他們的寶貝女兒卻只能上家門口的普通小學?!八屌畠狠斣谄鹋芫€上!”為此自己不得不動員所有的人際關系,才在女兒二年級時把孩子轉到離家半小時車程的名校??蛇@能怪誰?當初是她自己選擇了一個躲在英文詩后面玩清高的男人,她只好以自己的精明世故為這個家沖鋒陷陣,以自己的俗氣來成全他的不俗。
誰知亞冬不領情。逢年過節喝高時,他也會跟連襟訴苦說:“我初見你家妻姐的時候,她可不是斤斤計較的人。當年我一念英文詩,她馬上點頭微笑;人家要鉆戒,她只要一張原版電影的電影票。結了婚的女人怎么變得那么庸俗?”
無人能解這里面的困惑,常寧卻想明白了。人都鐘愛自己沒成氣候的那一面,她是不甘退讓的人,因此有意無意找了個懂退讓的男人。但八年歲月蹉砣下來她才明白,普通人可能一生都碰不上要上救生筏的驚心一刻,只會遇上無數小選擇、小算計,而機遇并不會像上上下下的電梯,錯過一班還會下來載你上去。
那么,嫁了不食人間煙火的退讓男怎么辦?你得當寸土必爭的強勢女呀,這樣,生活質量才不致下降得太快。重要的是,已經當了強勢女,就別抱怨——你得這樣想,兩個人都強勢,家里一定雞飛狗跳?;丶夷钅钣⑽脑姡吹侥菑埐徽词拦实哪?,也是清心潤肺的調劑啊。
有這個氣量,也就可以和退讓男過上不怨不怒的小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