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曾經親口對我說,他會活到八十八歲,他說先前有位算士跟他說的。
我不知道他后來還有沒有跟家中其他的人說過這句話,我只記得那年爺爺死后,我跟家里人無意間談話時,我便說了爺爺說過的這句話,可是沒有人為此有任何的反應,一如當初我聽完爺爺說的那話之后的反應。
不知道是不是過了知命之年后的老人家對于“大壽之至”更趨了悟?興許是吧。我至今不知道爺爺到底是怕死的還是不怕死的人。我還依稀記得孩童時的我經常會呆在樓門口那兒聽到爺爺講的“無?!?,就連那鬼情節也至今記著,想來不禁會毛骨悚然的。我不知道其他的兄弟姐妹是否聽過爺爺的故事,反正我想我有一段時間是被“嚇”大的。
父親曾說過:天地之間,拿筆的人最大。這好歹樹立起了我的自信心,讓漸漸長大的我對神乎鬼乎之事并未完全放在心上。
爺爺年輕的時候,受過許多苦與累,當時家里很窮,他經常肩挑著出窯后的大瓷缸小瓷罐的趕赴千里之外去叫賣,一去就是好多天,有時十幾二十天不著家的,后來漸漸有了一種靠人力可拉可推的小木車,我們那里的人管它叫“土車”,然后就是開始推拉著那一土車的瓷缸瓷罐瓷碗的出去賣,沒日沒夜的辛勞奔波,年輕的他都挺過來了。
年紀大了以后,他的身子骨開始不行了,時常舊傷復發,夜里身子燒得睡不著,有時又喘不過氣來,直喊被壓迫的疼,直哼哼,當時已是十幾歲的我就碰上過幾次不知是從哪里請來的什么人,可以給他胸膛下處“抽筋”,之后便安靜了一段時間,以后又發作時,便又請來看了。
爺爺有一大嗜好,就是好抽煙罐斗,每天手里都握著它,有事沒事便點上一點, 吧嗒吧嗒地吸氣吐氣,坐在樓門口或是坐在大門前的椅子上,那把精巧玲瓏的煙斗握在手里,便悠閑自在了得。
那煙斗里的煙水也算是個寶,左鄰右舍有哪個大人小孩生了瘡疥的,就會過來求倒點兒去,如獲至寶,沒聽說有失效的。
爺爺身邊時常會放著一些小點心,印象最深的是早期的“雪片糕”,如今的味道比不上以前的了,早些年也并沒有太多點心糕點的,老人家又好甜口,總少不了那點心陪伴,這懂得享受,可讓奶奶羨煞以至最后責罵甚至嗤之以鼻不管不問了。
奶奶十幾歲時就來到了爺爺的家里,可是兩人似乎并沒有感情可言,自我有記憶起,奶奶就與爺爺不和,就沒見到他們在同一間房里出入過,奶奶歷來勤勞能干,身子板還算硬朗,前些年她曾對我說起六十年前的事來,那時她和爺爺白天干完活后,夜里兩個人又到幾里開外的溪里去撈石塊泥沙回來蓋房子,一人在扁擔一頭挑個媒油燈,另一人走得急了或是慢了,于漆黑寂靜的夜里便瞧著那微弱燭光而不至于害怕了。他們就是這樣夜以繼日地挑燈夜戰著,終于一鋤頭一扁擔的堆壘起了在當時算來是族里最大的四合院了,鄰里不知有多少人為此稱羨萬分。
只是我至今不明白,在那樣的艱苦歲月里,感情生活之中早已滲入了情分的因素,可卻何以讓兩位遲暮之年的老人不再惺惺相惜了呢!
爺爺去世前,有一次犯暈,要扶住一旁的奶奶,卻不料被奶奶推開了,自那次后,便開始聽到了爺爺近乎氣憤的叫罵。
爺爺奶奶輩的事情,作為孫輩的我不敢妄加揣測,然而奶奶一輩子的執拗和偏心沒能讓她及時享受到感情的甜分,只記得爺爺去世的時候很安詳,沒有病災,只是餓了兩三天后,便讓人把家中大小叫回家來,又讓姑姑回來,他靠在姑姑身上,不出半個鐘頭就背過氣了,躺著就如睡著了一般。
爺爺死的時候,真的是八十八歲,就連做了頭七,也是逢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