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岸上的人永遠看不見水中魚的眼淚和痛苦，亦如一個人永遠不會看透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貪欲、軟弱。

大春和大軍從小在一個小漁村里光屁股長大，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用大春媽的話，這兩小子整日一個人似的，比親兄弟還親三分。

初中畢業后，大春和大軍在同一天走進了軍營，在部隊新兵連里兩人都是訓練尖兵，大軍能寫能畫，很快就當上了文書，兩年后還被提拔為副排長，記得當上副排長那天，大軍給失落的大春鼓勁，你行的，你一直都比我棒，只是這次我這一步比你跨大了點，相信你，一定行！

不久，部隊開赴抗越自衛還擊戰前線，大春和大軍都咬破手指寫下了血書，申請加入尖刀連隊。戰斗打得特別殘酷，大軍的機槍管都紅了，每天不斷有戰友犧牲。在戰斗短暫的空隙，大軍和大春鉆在又潮又濕的貓耳洞里，掏心窩子說話，大春說，如果我犧牲了，爸媽就拜托給你了，村里人不是說我倆親如兄弟嗎？還有……還有……小芳！因作戰勇猛已火線升為副連長的大春終于紅著臉說，大軍一拳擂在大春結實的胸膛上，我們都要活著回去，至于小芳，到時我們競爭，誰立功多，誰娶小芳為妻！我們永遠是好兄弟！好！一言為定！我們都要活著回去見小芳！

戰斗持續了三天三夜，尖刀連陣地遭到了越軍炮火瘋狂攻擊，在炮火停息后，戰士們抖落身上的泥土石塊開始了更加兇猛的掃射，打退了越軍的一次次沖鋒，但是傷亡慘重，全連僅剩下大軍和大春等6人。為了有效狙擊敵人，大軍和另外兩名戰友沖向了最前線的戰壕，大春等三人在后一道防線，迷惑暈頭轉向的敵人，不知我方到底還有多少戰斗力，不敢貿然攻擊……第四天的凌晨，尖刀連第二防線的大春他們終于堅持到最后，守住了陣地，直到支援的后續部隊沖上來……

大春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后方的戰備醫院里，護士告訴他，身負重傷的他已經昏迷了4天，他努力想動動身子，可怎么也動不了，大軍呢！大軍呢??！戰友告訴他，在第一防線的大軍已經犧牲了。大春泣不成聲，說好了，我們一起回家的……

大春因傷勢嚴重，很快被軍用飛機轉到后方醫院搶救，軍區領導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留住尖刀連的英雄根！

半年后，大春康復了，他榮立一等功，這時他才知道，戰斗結束后尖刀連僅三人活著，其他兩名戰友做完了截肢手術后，還在治療中，大春捧著戰斗英雄的獎章，再次號啕大哭，這枚獎章應該給大軍和犧牲的戰友們，我收之有愧……

大春因為動過不下20次大小手術，最后部隊讓他專業回家鄉的政府部門工作，戰斗英雄收到了人們的熱烈歡迎，不少部門爭著要他過去?？纱蟠鹤詈筮x擇了人武部。不久，他和小芳結為夫妻。

本以為日子會慢慢沉靜下來，那場慘烈的戰斗僅成為記憶，大軍也會成為一個記憶中的美好音符，可一個電話卻改變了大春所有的思緒。

部隊來了電話，大軍沒有犧牲，被越軍的炮彈炸傷后，昏死過去，后來成了越軍的俘虜，在交換戰俘時已回到國內。驚喜過后的大春頭嗡地大了。

直到一年后，大春才在戰俘管教所見到了胡子拉碴的大軍，他還在不停地寫反思材料，大軍看到大春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說，炮彈怎么沒有一下子就炸死我，醒來我才知道我成了俘虜，可現在怎么也說不清了，生不如死！

大春為大軍寫了不少關于他作戰勇猛的證明材料，為他申述，可一切都石沉大海。后來，大春找到轉業在省城的團長想為大軍解脫嫌疑，團長語重心長地說，再大的戰功也抵不過一個俘虜的稱號，你以為我不想幫幫那些曾經在戰場上一起生死的兄弟嗎？說不清的事太多了，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大春的心深深揪得生疼。

三年后，大軍又回到村里當了農民，戰俘的陰影讓他一下子老了20歲的模樣，三天兩頭上訪申述，一個人日子過得越發艱難。

已是政府部門處級領導的大春每次回鄉，大軍都躲得遠遠的，大春只好給大軍的父母留下一些錢，勸慰幾句這才離去。

多年后，大軍的戰俘問題終于有了說法。本以為，大軍從此可以解脫了，大春動用自己的權力，著手為他安排了一份令人羨慕不已的工作，將大軍安排在事業單位的公路部門養護公路，并解決了一套特困房，自己掏錢給裝修了，又添置了家電。待大軍一旦安定下來，大春和戰友們還想張羅著為他成一個家，可在這時突然傳來大軍自殺了的消息。

大春一下子病倒了。病好后，大春將大軍的父母接到城里。每個周末，大春總要回到村里大軍的墓前，和他說說話，說說那場戰斗和犧牲的戰友們。其實，只有大春知道，在堅守陣地的那天凌晨前，本來連長是命令大春和另外兩個戰士上第一道防線的，就在大春三人在機槍手的火力掩護下準備躍出戰壕時，是大軍死死按住他，我是哥！輪不到你，說完跳出了戰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