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 王 夢
全世界的狼都有一個共同的習性:在嚴寒的冬天集合成群,平時則單身獨處。眼下正是桃紅柳綠的春天,在中國西南部的日曲卡雪山的狼群,正化整為零,散落在雪山腳下浩翰的尕瑪兒草原上。
在草原東北端一個臭水塘邊,有塊扇形巖石,巖石背后從中午起就臥著一匹名叫紫嵐的母狼。它快要分娩,正沉浸在一種即將做母親的幸福和神秘感中。它渴望能在這兒捕獵到前來飲水的小動物。自從它懷孕以后,身子一天天變得沉重,無法再像從前那樣追捕獵物了。饑腸轆轆的紫嵐想念它死去的伴侶大公狼黑桑。要是它還活著該有多好。黑桑很體貼它,在它分娩的時刻,一定會忠實地守護著它。唉,可惜啊!紫嵐悲哀地嘆息一聲。
天漸漸黑了,紫嵐仍是一無所獲,它不得不拖著疲沓的身子,回到自己棲身的石洞去。
躺在洞里,它無法入睡,強烈的饑餓感折磨著它。要是僅僅為了自己,它還能忍受。但腹中的小狼崽也餓得一陣陣躁動。紫嵐心疼極了。它用前爪摸摸自己的乳房,干癟癟的,這樣下去,它怎么能哺養好自己的寶貝呢?它還要繼承大公狼黑桑的遺志,把小狼崽培養成地位顯赫的狼王。黑桑為了當狼王,苦心磨煉了兩年。可惜它死于非命。它死未瞑目。紫嵐已經決定,無論今后道路多么坎坷,也一定要實現黑桑的狼王夢。
小狼崽在腹中劇烈地躁動,紫嵐感覺到離分娩不遠了,它多么渴望能逮到一頭馬鹿,痛飲一頓,讓干癟的乳房豐滿起來,讓自己有足夠的體力把小寶貝平安地生下來。突然,她的腦子一亮,它要挺而走險,去郎帕察的養鹿場拖一頭馬鹿來充饑。
拖一頭馬鹿談何容易!養鹿場有持槍的獵手嚴密看守,還有一條和狼差不多兇猛的大白狗防衛,一般狼是不敢輕易去的。可是,一種強烈的母愛,一種要培育新狼王的理想,一種無法抑制的饑餓感激勵著它去冒險。
憑著它的智慧,紫嵐冒險成功了。它叼到一頭鹿仔向石洞奔跑。跑了一陣,它累得氣喘吁吁,鹿仔也剩下最后一口氣。紫嵐決定就地喝干鹿血。它停下來,麻利地咬斷鹿仔的喉管,頓時一股滾燙的血液使它感到無比愜意,干癟的乳房似乎立刻豐滿起來,它拼命地吸吮著。突然,前方黑黝黝的草叢里躥出一條大白狗。紫嵐一驚。它沒想到養鹿場的大白狗會一路嗅著氣味跟蹤而來,遠處還傳來獵人的吆喝聲。紫嵐趕緊重新叼起鹿仔,扭頭奔逃。大白狗緊隨其后。
紫嵐撒開四蹄一路狂奔,快到石洞時,它忽然一轉身,拐進了古河道。
它不想讓大白狗發現自己將要分娩的石洞。紫嵐跑啊跑啊,最后累得精疲力盡。它停下來,準備和討厭的大白狗拼殺。它們互相廝咬了一個回合后,大白狗顯然不是紫嵐的對手,但紫嵐畢竟快要臨產了,行動不很方便,大白狗只有以死相拼了,它汪汪狂叫,期待著主人來增援。
紫嵐不顧一切地撲向大白狗,尖尖的狼嘴使勁朝大白狗的喉管伸去,大白狗絕望地反抗著,它兩條后腿在紫嵐腹部猛蹬一下,恰恰蹬在紫嵐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紫嵐像被高壓電流擊中似的一陣的疼,渾身痙攣,慘嚎一聲從大白狗身上翻落下來,在地上打滾。
大白狗懵懵懂懂,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它還以為狡猾的狼又在用什么詭計呢。它不敢貿然上前,只是后退幾步,盯著紫嵐。
紫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它忍住劇疼蹲在砂礫上,竭力撐直前肢,挺起胸脯,狼眼大睜。它的小狼崽不早不晚,恰在此時出生了!紫嵐忍住劇疼,把小狼崽藏在腹下,裝出兇狠的樣子,朝緊張的大白狗威風凜凜地大嚎一聲——“歐”,嚇得大白狗夾著尾巴逃走了。
紫嵐剛生完五只小狼崽,古河道上狂風驟起,電閃雷鳴。小狼崽還沒有能力抵抗這暴風雨,紫嵐必須把它們叼回洞去。它一次只能叼走一只。它顧不得其余狼崽的驚慌尖叫,叼起一只沒命地向石洞跑。它來不及喘氣,又接著跑回來叼第二只。當它叼第三只狼崽時,山雨劈頭蓋腦降下來。它顧不得自己身上流血的傷口,像接力賽似的,在雨中來回奔跑,又叼回一只狼崽。
當它叼最后一只狼崽時,古河道里響起山洪暴發的轟鳴聲。洪水把紫嵐沖進河里,它拼命地掙扎,好不容易爬上岸。當它累癱在石洞洞口前,才發現最后一只小狼崽已經死了。紫嵐十分傷心,它想,還剩下的四只狼崽中,誰能成為未來的狼王呢?
四只狼崽三公一母,我們姑且一一給它們起個名字,以便識別。長子一身黑毛,稱它黑仔;次子毛色有藍有黑,叫它藍魂兒;最小的公狼崽毛色一半是黑色,一半是褐黃色,稱它雙毛兒,唯一的一只母狼崽長得一身紫毛,就叫它媚媚。
紫嵐最偏愛黑仔,因為它長得最像黑桑,黑仔長大一定會像黑桑那樣健壯、勇敢、聰明的。紫嵐把全部的母愛傾注在黑仔身上,它要把黑仔培養成新狼王。每次哺乳,它總是先讓黑仔吃飽,然后才輪到藍魂兒、雙毛和媚媚。
雙毛和媚媚似乎已習慣了母親的偏心。但藍魂兒卻有股桀驁不馴的勁頭。每當它看到黑仔優先獨享母乳時,臉上便露出極端嫉恨的表情。要不是紫嵐一門心思想把黑仔培育成“超狼”,它會欣賞藍魂兒的叛逆性格的。野心勃勃才是狼的本色。但為了黑仔能當狼王,它只能用嚴厲的眼神來束縛和扼傷藍魂兒狼的天性。
這天,黑仔和藍魂兒終于暴發了沖突。當紫嵐從草原上逮回一只草兔時,四只小狼崽餓急了,一起朝它撲去。按慣例,黑仔先吸奶,其余的等在一邊。
但是,當黑仔剛用一種理所當然的神態鉆到紫嵐懷里,藍魂兒怒叫一聲猛撲過來,一下把黑仔撞倒,張口叼住豐滿的乳房。
紫嵐猶豫了,它不知該不該把藍魂兒蹬開,就在這時,黑仔從地上爬起來,困惑地看著正在吸奶的藍魂兒,突然明白了,是藍魂兒侵犯了它的特權,困惑的眼光立刻變得兇狠起來。它仰天長嗥一聲,那嗥聲混合著悲憤、激動和嗜血的野性。它伸開稚嫩的狼爪撲向藍魂兒,它打敗了藍魂兒。
紫嵐心里一陣欣喜,它從黑仔身上看到黑桑頑強的斗志。太好了,黑仔!
今天你能從藍魂兒嘴里奪回本該屬于自己的乳汁,明天你就能從狼王洛戛手里奪取王位!
狼崽們斷奶了。
黑仔在紫嵐的精心哺育下,才半歲多就長得健壯結實,足足比藍魂兒、雙毛和媚媚高出半個肩胛,乍一看,像匹半大的公狼。而且黑仔的膽魄也是超群的。它敢于在紫嵐外出獵食時,獨自到山林闖蕩。盡管黑仔還太小,紫嵐不放心它獨自外出,但一想到日后黑仔能成狼王,它心里就很興奮。每次外出,它都觀察好四周,看看有沒有虎、豹、野豬等猛獸的蹤跡。石洞很隱蔽,也很安全,它這才放心。但它忽視了來自天空的威脅。
厄運從天而降。
一只空中霸王大金雕趁它外出時,叼走了正在草地上玩耍的黑仔。可惜黑仔的狼牙還沒有長硬,頃刻間便葬身雕腹。
當紫嵐發現草地上殘留的凌亂雕毛和斑斑狼血時,母親的心破碎了,它恨不能插上翅膀,飛上天空向仇敵報仇。
黑仔死了,紫嵐只好用藍魂兒來頂替它實現狼王夢。
秋天過去了,寒風又吹過日曲卡雪山。蛇、熊等動物冬眠了,鹿群和羊群也躲藏起來,狼覓食越來越困難了。為了生存,散居在草原四周的野狼又集合起來,形成一個強大的狼群,以應付寒冬。
紫嵐帶著藍魂兒、雙毛和媚媚趕到狼群聚集的地點。狼王洛戛正神氣地主持認親儀式。洛戛和它的忠實助手大公狼古古讓十幾只狼崽依次來嗅聞自己的體味。輪到藍魂兒時,洛戛的眼里閃過一道兇光。它仿佛在藍魂兒身上看到了黑桑的影子。它沒像對待其它狼崽那樣舔藍魂兒的額頭,而是舉起前爪粗暴地將它推開。黑桑曾經是洛戛的強有力的競爭者,它恨黑桑的后代。
狼群中最活躍的是幼狼,它們快活地生活在大家庭里,在搶食物時彼此互相廝咬。有一次,藍魂兒和一匹比它大的小公狼黃犢爭搶一只牛腰,藍魂兒打不過比它高大的黃犢,求救的眼光投向紫嵐。紫嵐并不理會,它要讓藍魂兒懂得弱肉強食的原則。
藍魂兒沒有吃到牛腰,心中十分委屈,但它把怒火藏在心里。第二天下午,它又和黃犢為爭半塊羊胎廝咬起來。藍魂兒兇狠地撲向黃犢。強壯的黃犢一口咬下藍魂兒脊背上的一塊肉,狼毛飛旋,狼血漫流。藍魂兒毫不示弱,它忍住痛,反身咬下黃犢的尾巴,“咔嚓”一聲,黃犢又咬掉藍魂兒的右耳朵。藍魂兒滿臉流血,神情極其可怕,但它決不罷休,仍向黃犢齜牙咧嘴沖過來。黃犢害怕了,轉身落荒而逃。
藍魂兒得意地吞下半塊羊胎。紫嵐很滿意它的行動,又獎給它半條羊腿。
大雪一場接著一場,日曲卡雪山白雪皚皚。食物越來越少,生存越來越艱難。但藍魂兒卻在饑寒交迫中愈長愈大。它全身狼毛稠密閃亮,身體發育得格外強壯,一雙貪婪的眼睛里閃著兇殘的冷光,它的個頭差不多高及成年大公狼的眉際了。要不是它少了一只右耳朵,可算是完美無缺了。
狼群獵食時,藍魂兒開始不要命地沖在最前面。有一次,餓極了的狼群去襲擊冬眠的黑熊,藍魂兒冒著危險,沖進熊洞,對準熊的鼻子狠狠一口。
狗熊驚醒了,憤怒地咆哮起來,藍魂兒把熊引出洞,狼群一起進攻,大狗熊終于敗在狼群手下。狼群歡呼著勝利,大口撕咬著獵物。藍魂兒的超群膽量贏得了眾狼的尊敬,連狼王洛戛也不得不對這條半大公狼刮目相看。紫嵐更是高興。實現狼王夢已經為時不遠了。
然而,想不到的事又發生了。藍魂兒在狩獵中不幸踩上了獵人埋藏的獵夾。它拼命地用爪子抓刨夾在腰間的鐵夾子,然而無濟于事。藍魂兒發出凄厲的嗥叫。紫嵐不顧一切地撲到鐵夾上,用狼牙狠狠地咬,最后,兩只牙齒咬斷了,嘴里鮮血直流,但仍不住嘴地啃咬鐵夾子。眼看著獵人就要從山谷那邊過來了,紫嵐不愿藍魂兒死在獵人的槍口下,它狠狠心一口咬斷藍魂兒的喉管,又拼命咬斷它的腰肢,然后無比悲哀地拖著斷成兩段的藍魂兒的尸體,踉踉蹌蹌地逃回深山。
現在,只能輪到最后一只公狼雙毛來實現黑桑的夢想了。
當紫嵐把視線集中到雙毛身上時,不由得一陣傷感。雙毛從小營養不良,長得過于瘦弱,但最難容忍的是,它性格溫馴,從來不跟別的狼抗爭,那怕別的狼咬了它一口,它也默默忍受,沒有一點狼的氣質。雙毛總是逆來順受,因為長期不受重視,養成了它十足的奴性。
紫嵐看到雙毛體格單薄和性格溫順的雙重缺陷,決定重新塑造雙毛。
春天來了,紫嵐又帶著雙毛、媚媚開始單獨生活。它給雙毛吃最好的食物,教它廝咬格斗的種種技巧。經過半年時間的精心馴養,雙毛長得壯實些了,捕食技藝也越來越好了。雙毛長成了一匹挺帥氣的大公狼。紫嵐以為過去在雙毛身上顯露出來的身體和精神上的缺陷該消失了,該讓雙毛到狼群中顯顯身手了。
到了冬天,散居的狼群又聚集到了一起。紫嵐很快發現自己大半年的心血白費了。雙毛身上的精神缺陷根本就沒消失。
雖然它已長成一條健壯的公狼,但遇到同齡公狼,仍然卑怯地龜縮在一邊。對狼王洛戛更是一副低眉順眼的奴才樣。紫嵐好幾次在它屁股上又撕又咬,但雙毛似乎已甘心情愿做一匹狼群中地位最低下的平庸草狼,揀食吃剩的肉末骨碴,以此度日。
好一個窩囊廢!
要是紫嵐現在膝下還有另一匹狼兒,它一定會放棄雙毛的。但它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再一次重新努力。媚媚是匹母狼,不能爭奪狼王寶座。只有雙毛才有資格爭奪狼王之位。它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和力氣,把雙毛扭曲的狼心糾正過來,以實現它的狼王夢。
整整一個漫長的冬天,紫嵐全副身心都投入到重新塑造雙毛狼性的工程中。它一會兒用溫柔的母愛和熱情的鼓勵;一會兒用饑餓脅迫或毆打威逼它。
軟硬兼施,恩威并用。然而這套教育方法用在雙毛身上卻沒有起什么作用。
雙毛雖然很自卑,但智商并不低,它也曉得紫嵐想讓它出類拔萃,成為威風凜凜的狼王。但從小受冷遇,早已養成它根深蒂固的自卑心理。它總覺得自己是弱者,它怎么也沒有勇氣和同齡公狼爭斗,更談不上和狼王洛戛爭奪王位。難道雙毛真朽木不可雕了?不,紫嵐不甘心,它設計出一套嶄新的教育手段,一定要把雙毛的精神缺陷徹底掃除。
狼群解散,紫嵐帶著雙毛、媚媚回到石洞。從此,紫嵐把自己那種母狼的愛深深埋在心底,它聯合媚媚,把自己扮演成一個脾氣暴戾的狼王,使雙毛在家庭似的小狼群里處于受奴役的地位。
紫嵐想方設法地用暴力折磨雙毛,雙毛的眼角常常沁出委屈的淚。到了夏天,竟瘦得皮包骨頭。雙毛的忍耐力和承受力達到了極點。
紫嵐耐心地期待著。
終于,在盛夏的一個中午,干渴的雙毛為了和紫嵐、媚媚爭喝一口水發生了激烈的沖突,雙毛身上的奴性崩潰了,爆發出全部的狼性,它看著母親和媚媚痛快地喝完水,輪到自己喝時,它倆卻用尾巴將水潭里的水攪渾。它無法理解母親為什么會變得如此虐待它。它長期被壓抑的嗜血本性暴發了。
它嚎叫一聲,沖向紫嵐,兩只強有力的狼爪猛地撲來,“咔嚓”一聲,紫嵐的腿骨被折斷。媚媚嚇得掉頭就跑。雙毛瞪著兇惡的眼睛,望望呻吟的紫嵐,又望望乖乖躲在一邊的媚媚,威嚴地嗥叫了一聲。
紫嵐疼得鉆心。但它悲喜交加。啊,果然,雙毛按自己預想的那樣,產生了質的突變。
接著,紫嵐為了恢復鞏固雙毛的強者心理,又采取了第二步驟。在家里,它和媚媚的地位和雙毛翻了個。雙毛成為統治者,讓它威風凜凜地享受狼王特權。
雙毛嘗到了甜頭,越發兇狠威嚴了。又經過半個夏天和一個秋天的精心培育,雙毛被誘發出來的狼王心態逐漸強化,最后定型了。為此,紫嵐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它不但跛了一條腿,而且身子也明顯地消瘦了。它,提前衰老了,它作出了作為母親的最大犧牲。
深秋,狼群又按自然規律集合起來,雙毛已成為一匹體格和膽魄都高度成熟的野心勃勃的大公狼。它在家里發號施令,現在回到狼群卻要受狼王洛戛的統治。它無法忍受了。
紫嵐先用計離間洛戛和它的盟友大公狼古古的親密關系。洛戛和古古為爭奪母狼莎莎惡斗了一場,洛戛咬死了強壯的古古,但它也消耗了大量體力。
就在這時,雙毛適時地向洛戛發起挑戰。雙毛氣勢兇猛。洛戛一開始就顯得力不從心,它撲擊的速度有點遲緩,狼爪撕扯也缺乏力度。雙毛撲擊如閃電,不一會兒,就咬下洛戛背上的一塊肉。傷痛刺激了洛戛。它拼命反撲。
雙毛并沒有因對手反撲而畏縮。它年輕氣盛,越斗越勇,再次以極其迅猛的速度,撲向洛戛的喉管、眼窩和腹部。在雙毛凌厲的攻勢下,洛戛漸漸力弱氣衰。
大局已定,圍觀的狼群望著血腥的場面激動地嚎叫起來。紫嵐為雙毛大聲叫好,它知道,只要雙毛乘勝進擊,一定能咬斷洛戛的喉管,奪取寶貴的王位。黑桑的遺愿就要實現了!
好樣的!雙毛又一個撲擊,把洛戛撞出兩丈多遠。洛戛氣喘吁吁地想爬起來,雙毛威風凜凜狂嗥一聲,又屈起后腿,大張狼嘴,瞄準洛戛的喉管撲過去。
洛戛明白自己正處在滅頂之災的瞬間。它眼里掠過一道絕望的光。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洛戛不甘丟失狼王身份,不甘敗在這個無名小輩手中,強烈的求生欲和多年狼王地位養成的傲慢氣勢,使它一聲低沉而厚重的長嚎在草地上爆響。雙毛已經躍起的前肢突然變軟了,它像一只吹足了氣的皮球,忽然被針戳破似的癟了氣。它的臉上浮現出久違的卑賤和萎縮神情。洛戛那聲異乎尋常的嗥叫勾起了雙毛的自卑感,它又舊病復發了。
紫嵐再急也沒有用了。
洛戛不愧是匹經驗豐富的老狼王。它看到雙毛神態突變,轉身想逃。它猛地跳起來,一口咬住雙毛的臀部,猛力一撕,血肉噴灑在草地上,只聽雙毛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嗥。
群狼得到狼王的信號,一起擁上來,可憐的雙毛來不及發出一聲詛咒,便魂歸西天了。
紫嵐傷心得幾乎要昏了過去。它知道,與其說雙毛死在洛戛爪下,不如說是死在它自己的自卑感下。
紫嵐徹底絕望了。它在極端的孤獨和痛苦中,熬過了漫長的冬天。
又一個春天來了。紫嵐發現媚媚跟自己越來越疏遠,紫嵐常常獨自待在冷冷清清的石洞里,媚媚理也不理它。最近幾天,媚媚的情緒顯得特別反常,一會兒興奮得蹦蹦跳跳,一會又呆呆地盯著天空發愣。紫嵐看得出,媚媚在戀愛了。突然,早已破滅的一線希望又閃現在紫嵐腦中。媚媚是匹母狼,無法爭奪王位。但媚媚可以生崽,黑桑和紫嵐的優秀血統可以傳給媚媚的后代,讓孫子當狼王也好啊!問題是媚媚要找什么樣的配偶呢?紫嵐心急如焚。媚媚從不讓它過問自己的事,紫嵐只好悄悄跟蹤媚媚。
紫嵐在暗中發現,媚媚的配偶是匹瘦弱難看的獨眼公狼,名叫吊吊,更糟糕的是吊吊很沒出息,膽小怕事。媚媚怎么能嫁給這種平庸的草狼呢!紫嵐大怒,它想方設法阻止媚媚和吊吊往來,用母狼的威嚴限制媚媚的自由。
但媚媚不吃它這一套,差一點要和吊吊私奔。萬般無奈的紫嵐,終于下了決心,除掉了吊吊。
吊吊死后,媚媚傷心欲絕,它用絕食以示抗議。紫嵐便百般體貼愛護媚媚,給它愛撫、給它捕食。紫嵐不愿媚媚死去,它苦苦挽救媚媚,終于,媚媚冷靜地接受了現實,它開始進食,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但她對紫嵐的態度比以前更冷淡了。
終于同一匹英武的大公狼結合了。石洞成了它們的家,紫嵐被趕了出去。它四處流浪,飽嘗了一匹孤獨的無家可歸的老母狼所能得到的全部辛酸。兩個月過去了,紫嵐變得又老又丑,行動也很笨拙,成了可憐的乞討者。
它常常孤獨地走在寒冷的黑夜里,思念大公狼黑桑,思念它死去的三個狼子。
遺憾的是,它沒能實現黑桑臨終前的囑托。為了實現狼王夢,它失去了三個狼子,現在唯一的親人媚媚又拋棄了它。它惆悵、痛苦、慚愧。它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它克制不住老死前再見一次媚媚的強烈愿望,也許黑桑——紫嵐家族的后代就要出生了,它多么想去親親可愛的外孫啊。
紫嵐向石洞走去。剛靠近洞口,洞里就傳來媚媚憤怒的嗥叫。媚媚以為來了陌生的狼。紫嵐慢慢把頭探進洞。洞里的媚媚也認出了紫嵐。它以為紫嵐又要來加害自己,它挺著鼓鼓囊囊的肚子,向紫嵐撲來。紫嵐發出凄惋的哀叫,仍一步一步向媚媚走去。它想消除誤會。但媚媚不相信它,依然拖著沉重的身子撲到它身上,狠狠地咬了它一口。紫嵐疼得在地上打滾,但它不敢反抗,它怕傷著媚媚肚子里的狼孫,它忍住傷痛,轉身逃命。
疲憊不堪的紫嵐口吐白沫,癱倒在地,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忽然,一股猛烈的氣浪把它從昏睡中驚醒。它睜眼一看,天空中盤旋著一只大金雕,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它。金雕以為地下倒著一匹老死的狼,想飛下來撿便宜。紫嵐滿腔怨憤,它一聲嚎叫,嚇得金雕偏仄翅膀,向高空飛去。金雕雖然天性兇狂,但它還不敢主動襲擊一匹成年狼。
這時,石洞那邊傳來媚媚的嚎叫,媚媚分娩了!紫嵐一陣激動,它終于聽到這種神奇的聲音了。它拾頭仰天長嘯,傾吐內心欣喜。忽然間,天空中飛翔的金雕也被媚媚的嗥叫聲吸引。它一定想起過去吞食黑仔的美味了。它盤旋在石洞上空,顯出捕食前的興奮。
紫嵐想起黑仔的死,它不能讓悲劇重演。為了狼孫的安全,它決定用生命的殘余力量和金雕進行殊死的搏斗。
紫嵐無法飛上天空,它只能設法把金雕從天上騙下來,這將是一場體力與智力的較量。
紫嵐知道,自己必須裝出一副垂死衰老的樣子,來吸引老雕的視線。于是,它跛起一條腿,趔趔趄趄地在草原上行走。它相信,它的這副模樣,一定會激起金雕貪婪的食欲。
果然,天空出現了金雕的黑影,狡猾的老雕不緊不慢地盤旋著,紫嵐口干舌燥,但它必須繼續表演,它口吐白沫,倒在草地上。
老雕突然收斂翅膀,向紫嵐沖下來。是時候了,紫嵐憋足勁,準備用狼牙對付老雕的脖頸。但是,它畢竟老了,長時間和老雕周旋,已經耗費了它大部分力氣,它想奮力跳起,但已來不及了!老雕的鐵爪一下就插進它的肋骨。一陣鉆心的劇痛,紫嵐發出一聲慘嗥,老雕巨大的翅膀煽起一股颶風,紫嵐被拎上了天空。
紫嵐拼命用狼爪撕抓,它狂嗥著、掙扎著,但不一會,它昏了過去..
高空又濕又冷的氣流將它刮醒了。它睜開眼,尕瑪兒草原在身下像一塊綠色的地毯。老雕正拎著它在高空飛行。
紫嵐明白,自己已身陷絕境。它被吊在空中,犀利的爪牙毫無用處。紫嵐非常傷心,難道它就這樣被老雕吃掉?它的可愛的狼孫也會成為金雕的美餐。不,狼是草原的精英,是野性的化身,它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它要用最后一口氣和老雕拼搏,為自己、也為狼孫。
老雕向雕巢飛去。離雕巢越來越近了,老雕準備著陸。紫嵐奮力地側轉身體,想抓住老雕的胸脯。老雕發現紫嵐從暈死中蘇醒了,它嘯叫一聲,俯下頭來,用堅硬的嘴殼猛啄紫嵐的眼睛。紫嵐趁勢將兩條前腿勾住老雕的脖子,另一條后腿也勾住老雕的脊背。雖然它的一只眼珠被老雕啄出來了,鮮血直流,疼得它渾身抽搐,但它仍以超凡的毅力忍受著,依然用兩腿緊緊地勾住老雕。
老雕掙扎著,它想擺脫紫嵐的糾纏。它的翅膀沉重地煽動著,身體在空中搖晃起來,最終失去了平衡。
任憑老雕怎樣折騰,紫嵐絕不放松,它緊緊地纏住老雕,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準備。
老雕終于受不了比它體重重兩倍的狼的糾纏,它耗盡體力,再也煽動不了一對沉重的翅膀,一頭向下栽去。
“砰”的一聲巨響,紫嵐緊抱著老雕墜落下來,紫嵐的脊背先落地,砸在尖尖的巖石角上。所有的肋骨都折斷了,心臟也停止了跳動,但四條腿仍緊緊地纏住老雕。
老雕也摔死了,它那雙金色的翅膀僵直地伸向天空,猶如一塊金色的墓碑。
這時,山麓中的石洞里,媚媚的五只狼崽呱呱落地了。也許它們中的一只,會成為未來的狼王。
(李 清)
在捕象的陷阱里
傣族老獵手波巖桑闖蕩山林四十多年,打死過老虎、豹子、野豬、馬鹿,還打過一頭大象。他有一手絕活,就是善于打馬鹿,回回狩獵,馬鹿都逃不過他的手心,因此別人都稱他是“馬鹿克星”。然而,這位“馬鹿克星”卻賣掉獵槍,當了養鹿場的職工。他把一百多頭馬鹿養得膘肥體壯,成了遠近聞名的勞動模范。
要問波巖桑為什么會從“馬鹿克星”變成養鹿能手的?這里面還有一個神奇的故事呢!
五年前,波巖桑進山狩獵,他在山谷里的一個臭水塘邊發現了一頭金色的母馬鹿。母鹿肚子滾圓,里面有個小生命在蠕動。洛巖桑一見就動心了。
他想殺了這頭母鹿,然后取出鹿胎,熬成鹿胎膠,這樣可以賺一大筆錢呢。
鹿胎膠是名貴的補藥。那時,波巖桑家里正借錢蓋房,他多么需要錢!雖然他明知道馬鹿是國家一類保護動物,不準獵殺,但為了錢,他不顧一切地把獵槍對準了母鹿。
母鹿的嗅覺和聽覺十分靈敏,它聞到了人的氣味和鐵的氣味。它正想逃走,“勾嗒”一聲,獵槍扳機一響,母鹿愣住了。可惜,波巖桑并沒有打中母鹿,火藥受潮,獵槍并沒有打響。母鹿愣了一下,趕緊向前逃去。波巖桑想重新裝火藥已來不及了。他急了,呼地一下把銅炮槍砸向母鹿,母鹿慘叫一聲,右腿被砸傷了,一個趔趄倒在地上,波巖桑撲上去想活捉它。
母鹿竟頑強地站起來,拖著傷腿,一步一顫地向森林奔跑。波巖桑顧不上撿火藥槍,緊緊追上去。
當追到一塊草地上時,波巖桑縱身一跳,撲上了母鹿的背,母鹿驚叫一聲,拼足力氣向前一躍,突然,“轟”的一聲,洛巖桑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肋骨撞在堅硬的石頭上,疼得他差點暈過去。他抬頭一看,糟糕!該死的母鹿竟帶著他一起跌進了捕象的陷阱里。
波巖桑自己也在山里挖過陷阱,捕到一頭活象。這種陷阱有一丈多深,大象掉進來是很難爬出去的。今天獵手波巖桑自己也跌進陷餅里。他又羞又惱,忍住劇疼,掙扎著坐起來,恨不得將母鹿撕碎。母鹿跌得也很重,兩條腿皮開肉綻,它疼得正索索發抖。
波巖桑仰頭四面打量著陷阱,看能不能爬出去。他扭頭一看,忽然全身一陣顫抖。天哪!母鹿背后的草葉間正臥著一頭云豹!這頭云豹又老又丑,餓得曲蜷成一團,它掉進陷阱里起碼有三、四天了。當它看見母鹿和波巖桑后,干枯的雙眼立刻放出兇惡、貪婪的光芒,它抖抖瘦骨鱗峋的身體,站了起來。波巖桑趕緊去摸腰里的匕首。不好!匕首不見了!準是在追撲母鹿時掉進草叢了。就在他驚慌不定時,豹子已不慌不忙地走過來了。
波巖桑無處藏身,他想逃,可洞太深,爬不上去。豹子睨視了波巖桑和母鹿一眼,決定先吃母鹿。母鹿嚇得嗷嗷亂叫,朝波巖桑逃來。波巖桑本能地后退一步,母鹿突然撲通一聲,趴在他面前,淚眼汪汪地哀叫著。
波巖桑震驚了。他和豹子,都是母鹿的死敵,可在豹子面前,通人性的母鹿竟會趴倒在獵手面前求生!波巖桑心里突然產生一種對弱小動物的同情之心。鐵石心腸的獵人大聲對母鹿說:“別怕,有我呢!”母鹿好像聽懂了他的話,跪著爬到他身后。
豹子惡狠狠地瞪了波巖桑一眼,張牙舞爪向他撲來,波巖桑橫下一條心,為了保護母鹿,更為了保護自己,他不能等豹子吃飽了母鹿后再來吃掉他,他要趁它饑餓乏力時,和它拼個死活!
豹子大吼一聲,想讓波巖桑讓開。波巖桑一動不動地擋在母鹿前。豹子跳起來撲向他,兩只豹爪壓在他肩上,惡狠狠張開嘴,波巖桑騰出雙手死死掐住豹子的脖子。
豹子被掐得喘不過氣來,四只豹爪在波巖桑身上亂抓,波巖桑忍住劇痛,和豹子扭打在一起。他想把豹子壓倒在地。可惜他老了,剛才追母鹿,跌入陷餅,已耗盡了力氣,現在又受了傷,漸漸地,他力氣不支,終于被這只衰老瘦弱的餓豹打翻在地。眼看尖利的豹牙就要觸到他的喉結,就在這時,突然豹子皺著鼻子嗷嗷急叫,母鹿爬上豹背,在豹皮上使勁啃咬。善良的母鹿在幫助波巖桑呢。
豹子放開波巖桑,想甩掉背上的母鹿,波巖桑趨勢爬起來,重新按住豹頭,緊緊掐住它的脖子。豹子四爪亂舞,狂叫怒吼,爪子狠狠地撕扯波巖桑的胸口,鮮血一滴一滴滲出來。這時,母鹿一口咬住豹子的爪子,任憑豹子掙扎,母鹿死死地咬住不放。這時,波巖桑使出最后一點力氣,緊掐豹脖子,漸漸地,豹子癱軟了,兩眼翻白,嘴角抽搐,吐著白沫,死了。
波巖桑累得躺在地上,他喘了好一會兒氣才放心地拍拍母鹿說:“朋友,松口吧,豹子死了!”
母鹿抬起恐懼的眼光,松了口。由于用力猛,加上豹子掙扎,它的牙齒斷了四顆,嘴唇也裂開了,鮮血直流。聰明的母鹿為了救獵人,用吃草的牙齒撕咬豹子。波巖桑感激地拍著母鹿的頭說:“別怕,我們是共患難的朋友了,我若是能活下去,再也不傷害你們了。”
母鹿仿佛聽懂了他的話,安靜地蹲在地上,舔著腳上的傷口。波巖桑全身也傷痕累累,疼痛難忍。他發誓逃出陷阱以后一定要為母鹿治好傷,把它放歸山林。
可是怎么出去呢?波巖桑用手指在陷阱的土壁上摳洞,希望能摳出臺階,但堅硬的山土把他的手指磨爛了也沒摳出個小洞。波巖桑發現土壁東面有棵三葉草藤,他跌跌撞撞跑過去,踮起腳尖試了試,唉,還差一米多高才能夠得著。波巖桑只能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也許,陷阱的主人要十天半月才來看一次,這樣,他只能呆在陷阱里等死了。
陷阱里沒有吃的,饑餓的母鹿嚼光了鋪在洞里的幾蓬茅草,昏倒在角落里,哀哀呻吟。波巖桑也餓得口吐黃水。他們在陷阱里呆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黃昏,母鹿在洞里生下一頭小鹿,”妙——妙——”陷阱里響起小鹿歡快的叫聲。這是一頭金黃色的小公鹿,小家伙毛茸茸的腦袋直往母鹿懷里鉆,叼住母鹿的奶頭,拼命吸吮。母鹿躺在污血中,溫柔地舔著小鹿的背脊,眼里蓄滿了深深的哀愁。它沒有奶水喂養小寶貝。
小鹿餓得嗷嗷直叫,母鹿的奶頭被咬破了,流著血,而它卻甘愿用鮮血喂養小鹿。波巖桑看不下去,他真恨自己罪孽深重,他要是不捉母鹿,現在這母子倆一定很幸福地生活在自由的森林里。
又過了一天,小鹿餓得不行了,有氣無力地叫喚著,母鹿痛苦地望著小鹿。波巖桑真希望母鹿死在小鹿前面,免得它遭受痛失愛子的感情折磨。波巖桑也不行了,他昏昏沉沉,仿佛在地獄門口徘徊。
他餓得頭昏眼花,只好閉目養神。正當他處在朦朧之中,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拉他的衣裳。波巖桑睜眼一看,原來是母鹿正咬著他的衣襟。母鹿把小鹿拖到他面前,在他腳上吻了吻,然后輕輕銜起他的右手放在小鹿身上。
波巖桑明白了,母鹿要把小鹿托付給他,可他也餓了四天四夜快要死了,他就縮回手。母鹿執拗地重新銜起他的右手,放在小鹿身上,干枯的眼睛放出興奮的光,波巖桑只好把小鹿抱起來。
母鹿咬住他的褲腿,把他引到陷阱東面的土壁下,伸長脖頸,望著那根三葉草藤。
波巖桑怦然心動,母鹿是要他帶著小鹿逃出陷阱。波巖桑傷心地對母鹿說:“我年紀老了,爬不上去呀!”
母鹿撲通一聲跪下來,像一塊墊腳石,它要波巖桑踩著它背脊爬上去。
波巖桑猶豫了,他五十多公斤的身體踩在母鹿身上,母鹿受得住嗎?
母鹿咬住他的褲腿,十分焦急地催促他。為了活下去,波巖桑狠狠心,抱著小鹿踩到母鹿背上。母鹿猛地一立,仰天長嘯一聲,頂著波巖桑站起來。
波巖桑的一只手終于抓到三葉藤了,他使足力氣,一點一點往上爬,快要爬上坑沿時,波巖桑身子一歪,眼看著又要掉迸陷阱里,這時,母鹿趴在土壁上,緊緊地用腦袋頂住他的腳,波巖桑終于爬出了陷阱。
他的眼睛濕潤了,他把小鹿緊緊抱在懷里,大聲對陷阱里的母鹿說:“你等著,我馬上叫人來救你。”可惜,母鹿哀鳴一聲,猛然倒下,僵然不動了。
它死了,它用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口氣救了小鹿,救了波巖桑。波巖桑流著激動的淚水,依依不舍地抱著小鹿回寨子去了。
從此,波巖桑賣掉獵槍,不再打獵了。他精心喂養小公鹿。并給它起了一個動人的名字叫“召光”,就是“鹿的王子”的意思。波巖桑在家養好傷,就帶著“召光”到附近的一個養鹿場工作去了。
(李 清)
野豬斗蘄蛇
一個悶熱的夏天,在湖北省西南面一座山嶺上,一只黑色的大野豬,冒著白天的酷熱,鉆出草叢,朝山嶺下跑去。
這是只體重100 來公斤的母豬。它長得粗壯,但看得出體質虛弱,因為, 它在半個月前生了一胎五個孩子,又做爹又當娘的,日夜操勞,連一個安穩覺都沒睡過,身子怎能不虛弱呢?孩子的父親,可算個十足的“二流子”,它什么也不管。自從“妻子”生產以后,它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這樣,整個家庭的重擔,都落到了野豬媽媽的肩上。
天底下,所有的母親都是疼愛子女的。野豬媽媽為了養活孩子,吃什么樣的苦,冒什么樣的臉,都心甘情愿。
這會兒,它是去給孩子們找吃的。對小豬仔來說,最鮮美的當然是蛇肉啰。
山野中到處是蛇:樹枝上纏繞的,躺在巖石上的,盤卷在草叢中的..
可是,要抓住它們卻不容易。況且豬的動作似乎又不靈活,它能抓得住行動敏捷而又兇狠的蛇嗎?
此刻,野豬媽媽已經來到嶺下。它悄無聲息地走著,眼睛骨碌碌地朝四處掃視搜索。這時,它聽到了一陣“沙沙沙——沙沙沙!”的響聲。這響聲是從離它不遠的草叢里發出的。野豬立刻停下,豎起耳朵細聽,并作好爭斗準備。
草叢中正在慢慢游動的是一條蘄蛇,它來到這個世界至少有十年了。瞧!
它的身筒有一個成年漢子的胳膊那么粗,昂著頭,嘴里吐出紫黑色的信子。
細長的尾巴一搖一晃。它游游停停,也許正在尋找食物。然而,它無論怎么也沒想到,等待自己的不是鮮嫩的山雞、野兔,卻是冤家對頭,一只齜牙咧嘴的野豬!
野豬,并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么愚蠢。它知道正面進攻不穩妥,就跑到另一側去了。
這時,蘄蛇也發現了敵情。它并不掉頭逃跑,而是擺出一付決斗的架勢。
野豬沒有立刻發動進攻。它聳起蓬松的頸毛,“咕嚕嚕”叫了一聲,便向旁邊一躍,緊跟著又九十度轉彎,跑到另一邊去了。
蘄蛇以為野豬撲過去了,張開血盆大口,“呼”地騰空躥起,誰知撲了個空。
就這樣,雙方撲過去躍過來的,誰也沒咬著誰,誰也沒占到什么便宜。
其實,形勢對野豬是有利的。因為,它和蛇相比,可以稱之為龐然大物,自然,體力也比蛇不知大多少倍。現在,野豬的體力基本沒什么消耗,而蘄蛇卻已累壞了。
雙方都想休息一會兒。于是,它們各自呆在原地,虎視眈眈地對峙著。
足足五分鐘里,它們就像木雕一樣,誰也沒有動彈過。此刻,空氣好像凝固了。
忽然,野豬開竅了。它畢竟是哺乳動物,比屬于爬行類的蛇進化的程度高得多。其智慧也相對要高一些。它終于想出一個辦法,要讓蛇上當,然后置它于死地。
于是,野豬就在蘄蛇面前忽左忽右地移動,其速度越來越快。
蘄蛇當然知道自己斗不過野豬,見對方不來進攻,也就不再主動出擊。
它以防御為主,頭頸扭來扭去。兩只綠豆小眼盯住對方,密切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以決定自己該怎么辦。就這樣,蘄蛇中了野豬的計了!
就像蛇的骨骼經不住抖動一樣,它的頸骨也忍受不住忽左忽右地快速扭動。沒幾分鐘的工夫,蘄蛇就覺得頭頸僵硬,有點不聽使喚。它的頭再也不能高高昂起,而是一點一點地垂下去,這樣,便意味著喪失了戰斗力。
野豬見時機已到,便后腿一蹬,向蘄蛇猛撲過去。蘄蛇見勢不妙,刷的一躥,向灌木叢里逃去。
灌木一棵緊挨一棵,密密匝匝,把野豬擋住了。它無法可想,只得繞道去追。
這時,蘄蛇早游過灌木叢,又從從容容地鉆進了自己的土洞。
野豬趕到那里,憑它的鼻子,聞到了蛇的氣味。它找到了洞口。它見洞口只有茶杯大,犯愁了。它干嚎一陣,便開始用爪子刨土。它的爪子很厲害,三下兩弄,就刨了一尺多深。可是,這時候卻遇到了一塊堅硬的石頭,爪子起不了作用,它就張嘴去咬。不錯,它的牙齒確實尖利,可以咬斷一般動物的骨頭,可是,對石頭卻無可奈何。于是,它停下休息,它兩眼盯著洞口,似乎在想主意。
大約過了五分鐘,它的勁兒又來了。它像發瘋似的,用嘴拱,使爪刨,把洞口附近的野草都清除掉,接著,把鼻子對準洞口,呼哧呼哧地朝里噴氣。
沒一會兒,洞里就充滿了一股熱烘烘的腥臭味兒。
蘄蛇最怕這味兒。它實在憋不住,就顧不得危險,收縮著身子倒游出來。
“咔嚓!”野豬一口咬住了蘄蛇尾巴。蘄蛇疼得拼命掙扎.又朝洞里鉆去。野豬哪里肯放?它咬住它,使勁兒把它往外拉。沒相持多久,蘄蛇就被拉出了洞。不料,野豬用力過猛,不當心打了一個趔趄。蘄蛇趁此機會將身子像橡皮筋那樣猛地一收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一聲落到野豬背上,然后,飛快地纏住了它的肚子。蘄蛇對付野豬最厲害的一招就是纏。因為,野豬身體內有抗毒素,咬它一口,不會置它于死地,只有死死地纏住它。
這時,野豬力氣再大,也沒法子了!它嚎叫著,蹦跳著,想甩掉蘄蛇,哪知,蘄蛇卻把它勒得更緊了。它急了,就咬住蘄蛇使勁拉,可是,它力氣使得太大,只聽“咔嚓”一聲,它將蛇尾巴咬斷了。
蘄蛇被咬斷了尾巴,痛得發了狂。它使出像人類的氣功一樣的功夫,將身子變細拉長,一圈一圈,死死箍住野豬,還慢慢向它的頸部纏過去。眼看野豬快憋不過氣來了。這蠢豬卻還要貪嘴。在這緊急關頭它竟津津有味地嚼起蛇尾巴來。
蛇反敗為勝,變得更加兇惡。它搖動著腦袋,左一口,右一口,把野豬的兩只耳朵咬得鮮血淋淋。
野豬無法招架,痛得亂叫亂跳,接著便把頭一扎.拼命朝山坡上跑去。
它想去討“救兵”。然而,它忘了自己同類的生活習性。野豬喜歡夜間活動的,白天躲在山洞或草叢里睡覺。而只有當上了神圣的母親時,才會出來覓食。這頭母野豬像一股黑色的旋風,向山坡上沖去。山坡越來越陡,它跑得越來越慢。
此刻,蘄蛇已處于優勢。它把野豬咬得遍休鱗傷,還牢牢地纏住了它的頭頸。
野豬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它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連腳步都快邁不開了。
要是沒有對付蘄蛇的其他招數,不用多久,它就會窒息而死的。
蘄蛇勝利在望。盡管這勝利對它來說沒有什么大收獲——它無法吞吃野豬。然而,它畢竟能死里逃生了。
野豬踉踉蹌蹌地向坡頂爬去。每邁出一步,它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它已經快邁不動四只蹄子了。它隨時有可能塌倒在地。它倒下了,窩里五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就得餓死。此刻,它為了自己,為了孩子,它屏住氣,艱難地一步步往上爬。它終于爬到了坡頂。一登上坡頂,野豬頓時有了力量。只見它身子一蜷,四足收縮,然后猛地拌倒下來,就像一段被燒焦的木頭,骨碌碌地翻滾著,直往坡下落去。
坡上的小草被壓倒了,野花被碾爛了,小灌木被砸斷了。坡上凸起的巖石,又似一把把鋒利的刀,戳破野豬的皮肉..
野豬足足滾了兩分多鐘,終于跌進了坡下的一個小水溝里。它痛得哼哼亂吼。它馬上看到,它這番疼痛是值得的。因為纏在身上的蘄蛇已被摔得皮開肉綻,它的肚子被石尖劃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連腸子也掉出來了。那三角形的腦袋也開了花。蘄蛇已死了。
盡管蛇蘄已死,可野豬仍是按規矩辦事。它先用前腳緊緊夾住蛇的七寸,再用后足迅速把它的半截尾部挾牢。然后,這個既兇狠又慈愛的野豬媽媽,銜起鮮血淋淋的蘄蛇,歡快地朝窩跑去,喂它的兒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