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博士
厄塔森律師和理查一起散步。理查說:“有天夜里,我親眼看到一個矮個子男人撞倒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并且無情地從她身上踩過去。我沖上前抓住他,他朝我看了一眼。啊,那目光多么可怕,令我憎惡!人家提出至少要賠償100英鎊。他拿出一張簽了名的支票——您知道那簽名是誰的嗎?竟是德高望重的杰基爾博士的。我想象不出杰基爾會跟這惡棍有什么關系!”
厄塔森吃了一驚。杰基爾是他的老朋友,還委托他做遺囑執行人。他問理查:“您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嗎?”
“此人名叫海德。”厄塔森臉色驟變,海德正是杰基爾遺囑上指定的繼承人。
厄塔森決心調查海德。一天晚上,厄塔森正走到小街的拐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陣恐怖的震顫掠過全身,他感覺這人就是海德。
“我是杰基爾博士的朋友厄塔森……”
“您見不到杰基爾,他不在家!”海德斬釘截鐵地說,狂笑起來,打開門,迅速消失在門后。
這個海德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厄塔森心煩意亂地敲了敲門,老管家浦爾開了門,說杰基爾博士不在家。
厄塔森說:“我剛才看見海德先生從后門進來。杰基爾博士不在時,他也可以自由出入嗎?”
“是的。”浦爾回答。
三個星期后,博士和厄塔森坐在爐火邊。“我想跟您談談那份遺囑。”厄塔森開門見山地說。博士顯然很不喜歡這個話題,打著哈哈說:“我可憐的朋友,別為我的遺囑愁眉苦臉了。您和那迂腐透頂的老學究拉尼翁一樣,一個對我的科研計劃大吵大鬧,一個對我的遺囑嘮嘮叨叨。”
“最近聽到一些關于您的海德的事,很不妙。”厄塔森堅持要說下去。
博士眼光黯淡下來,說:“非常感謝您告訴我這事,但是我的處境非常奇特,懇求您理解我,容忍這個海德。一旦我從這世上消失,請關照他,就像關照我一樣。”
一年以后一個深秋的晚上,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倫敦的殘暴的殺人事件:善良而尊貴的丹佛斯·卡魯爵士無緣無故地被人用手杖活活打死。厄塔森一眼看到扔在血肉模糊的尸體邊的半截手杖,立即斷定,兇手是海德無疑!那手杖正是他多年前贈給杰基爾的。
不能再拖延了,必須徹底和杰基爾談一談!
滿面病容的杰基爾坐在房間深處的壁爐邊,似乎變了個人。
“您聽說了嗎?”一見面,厄塔森就問。
“是的。”
“您不會瘋狂到把這家伙藏起來吧?”
“我向上帝起誓,我再也不會見他。他永不再露面了!”
“您這么肯定?”
“我有理由這么肯定。這里有一封信,是海德的,我不知道是否要交給警方。”
信的筆跡生硬,內容簡短,大意是說他多年蒙博士照顧,無以為報,這次他準備逃亡,永不返回。
厄塔森回到家,恰好他的事務所主任蓋斯特來訪。蓋斯特是個鑒定筆跡的行家。他仔細看過信后,說:“筆法很奇特。”這時,仆人給厄塔森送來一張杰基爾請吃飯的便條。蓋斯特掃了一眼那張便條,眼睛忽然亮了:“這兩種筆跡驚人的相似,只不過傾斜方向不同罷了!”
“啊,杰基爾竟為兇手偽造信件?”厄塔森不由得渾身冰涼。
海德就像肥皂泡般消失在空氣里。不久,博士又開始獨處一室,拒絕會客,連厄塔森也屢吃閉門羹。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老管家浦爾前來拜訪。
“我再也受不了了!”浦爾說,“我認為,博士可能被人謀殺了!”
“什么?誰謀殺了他?”
“我也說不清楚,您最好親自去看一看。”浦爾劇烈地顫抖著。
他們走進大廳,發現所有仆人都聚在這里。
“先生,您盡量輕些,我讓您聽聽他的聲音,但您不要被他聽見。如果他叫您進去,千萬別進去!”浦爾對厄塔森說完,便鼓足勇氣,朝樓上喊,“先生,厄塔森先生想見您!”
“我不能見任何人!”樓上回答。那聲音充滿憤怒。
浦爾低語道:“這是我主人的聲音嗎?”
“好像變得很厲害。”律師面色蒼白地說。
“不,我在這里工作了20年,會辨不出主人的聲音?主人被謀殺了!這個聲音是兇手的!”浦爾哆嗦著說,“我的主人是個大個兒,這家伙像只老鼠!您聽聽,他正在樓上走來走去,腳步那么輕巧,像個小伙子。這絕不是博士,說他是海德,那倒很像!”
“既然這樣,我們有責任把門打開,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
把門砸開,房里一片死寂。房間正中側躺著一個還在抽搐的人。他們踮起腳尖走近,把他翻過來,看見了海德的面孔。
博士在哪兒呢?辦公桌上,放著墨跡猶新的幾份文件,第一份就是遺囑,繼承人的名字卻不是海德,而是厄塔森!厄塔森只覺得雙眼發黑。文件簽署的日期是今天,這說明博士今天還活著!
第二份文件是寫給厄塔森的,要他讀讀信封里的自白書,就會明白所有的事。厄塔森緊張地拆開自白書,一頁頁看下去:
我生來就占有大量財產和足夠的聰明才智,我注定要有一個燦爛的前程和與之相應的清高孤傲。我不得不全力壓抑第二自我!誠然,每個人都具有善與惡的雙重性。如果可以把它們分開,惡就能自行其是,不必受善的約束、指責;善則在光榮顯耀的路上步步登高,不必因惡而羞辱、悔恨。分離它們的誘惑力是如此強烈,它使我廢寢忘食地去研制一種藥劑。
我配制成一種沸騰、冒煙的藥液。我把藥液一口吞下。接著產生的是撕心裂肺的、誕生和死亡的痛苦,肌肉在緊縮,骨頭在斷裂。不久,痛苦過去,人猶如新生。我朝鏡子里望去,第一次認識了海德。他瘦小、輕盈,身上雖然有畸形、朽敗的烙印,卻是自然的、人性的,給我一種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感覺。我再喝一杯藥劑,重新忍受一次肢體溶解的痛苦,又成了杰基爾。
只需一杯藥,我就變成了海德,可以自由地尋歡作樂,為非作歹;同樣只需一杯藥,海德就會馬上消失,代替他的是德高望重、坐在實驗室里的杰基爾,任何惡行都不可能和他產生聯系,他的名譽潔白無瑕,這有多妙!
但不久,海德撞傷了一個小女孩,不得不用杰基爾的簽名支付賠償費。此后,我在一段時期內克制自己,把海德鎖入“牢籠”,不讓他出現。但禁錮愈久,欲望愈強。當我再次喝下這種藥劑時,海德變成一個惡魔,犯下了打死卡魯爵士的駭人罪行,全國都在通緝這個令人痛恨的殺人狂。
面對隨時要變成殺人犯海德的可能,痛苦和恐懼使我筋疲力盡。我不得不越來越多地把自己關起來,靠喝雙倍甚至更多劑量的藥保持杰基爾的原形。更可怕的是,我重新配制出的溶液,再也不能產生復原的效果。
我現在是最后一次用杰基爾的思想來思考問題了。半小時之后,我又將變成那個可恨的海德,且永遠以他的面目示人。在此,我封好自白書,讓杰基爾的生命來一個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