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算盤

說起老邱，人稱“算盤王”，以前是村里生產隊的老會計，與算

盤打了大半輩子交道。后來在兒子邱小鐘承包的面粉廠當會計，這一干又是十多年。

如今，邱小鐘見父親慢慢老了，就想讓他回家安享晚年，可老邱總是說自己身體好著呢，硬是不肯走。

這天，邱小鐘突然想到了一個好點子，于是找到父親，又舊話重提。

老邱兩眼一瞪：“咋，嫌我老了？臭小子，我要是走了，你上哪里去找算得又快又準的會計？”

邱小鐘忙笑著說：“爸，現在都辦公自動化了，您這算盤也該退居二線了。實話說了吧，我正想招個學計算機的大學生來當會計呢！”

老邱一聽，火氣上來了：“少拿電腦嚇唬我，我不是吹牛，別看老祖宗留下的這玩意兒土，可算起賬來不見得比你那電腦差。”

邱小鐘樂了，故意用話激老邱：“爸，要不這樣，我使電腦，您用算盤，咱比試比試，如何？”

老邱果然上當，鼻子一哼：“比就比，還能怕你！那要是你輸了咋辦？”

邱小鐘想了想，說：“要是我輸了，廠里的會計您照干。不過，要是您輸了呢？”

“我當場把這副跟了我幾十年的算盤砸了，從此再也不摸算盤！”老邱斬釘截鐵地說。

邱小鐘聽后，興奮地想：看來自己的這個如意小算盤還真是打對了，父親終于上鉤了。不過興奮之余，他心里也生出些許擔心來。

父子斗藝

這天下午的廠會議室里，里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都是來看老邱父子這場好戲的。

邱小鐘這時坐在電腦前，心中不禁有點擔心：父親的珠算速度可真不是一般，聽說當年計算器剛興起的時候，很多人拿著巴掌大的計算器來找父親挑戰，結果都一一敗下陣來。要是今天自己也輸了，那么這個逼父退休的計劃就要泡湯了。

比賽的時間到了，擔任裁判的副廠長遞給老邱父子倆每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數字。

“開始！”隨著副廠長的一聲號令，只聽鍵盤聲、撥打算盤珠子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

會議室里的人越聚越多，有的站在邱小鐘身后，看他飛快地操作鍵盤，而更多的則是站在老邱的身邊，爭睹“算盤王”的風采，大家邊看邊嘖嘖稱奇。

只見老邱雙眼飛速地在紙上左右移動，右手則像一只靈動的小燕子在算盤上輕盈地翻飛著，時而蜻蜓點水般用食指輕輕一彈，時而又把光溜溜的珠子撥打得似急風驟雨。

時間一點點過去，老邱的眉心處漸漸滲出了汗。大家都知道，老邱這回如此拼命，是在捍衛自己“算盤王”的榮譽！

突然，旁邊的邱小鐘停下了敲擊鍵盤的手，喊道：“我，好了！”

話音剛落，老邱也停下了右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呵呵一笑：“我也算好了。”

說完，兩個人都把算出來的數字寫在紙上，交到了副廠長的手里。在交答案的時候，老邱看了一眼兒子，笑道：“小兔崽子，速度是比我快了那么一兩秒，可別忘了，你小子經常是眼高手低，電腦這玩意兒要是按錯一個鍵，可就全盤皆輸嘍！”

副廠長把兩張紙攤在一起，放到大家面前，老邱一看，差點暈過去，只見兩張紙上寫的數字一模一樣。

“你們兩個的答案都是對的！”副廠長呵呵地笑了。

此時，老邱的臉憋得通紅，沉默良久，他才長嘆一聲：“我輸了！”說完，慢慢轉身抓起算盤，狠狠摔在地上，珠子頓時散了一地。

邱小鐘傻眼了，大叫一聲：“爸，您這又是何苦呢？這不過是個游戲……”

老邱苦笑道：“我愿賭服輸，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摸算盤了，我真的老了，該回家休息了！”

移情別戀

等老邱走后，副廠長悄悄把邱小鐘拉到邊上，豎起大拇指稱贊道：“老爺子不愧是‘算盤王’啊，真是太神了，幸虧我事先把題目透露給你，要不我看這場比賽還很懸啊！”

邱小鐘嘆了口氣：“是啊，要不是為了逼他退休，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啊！我爸今天摔了跟了他幾十年的算盤，那是心里有氣，他不服呀！”

可等邱小鐘晚上回到家里，卻見父親正坐在沙發上跟著電視里學戲曲呢，嘴里還“嗯呀嗯呀”地唱上了。

邱小鐘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趕緊過去道歉：“爸，今天的事您別往心里去，我真的不該惹您生氣……”

老邱呵呵一笑：“傻孩子，看你說的，爹有你想得那么小心眼嗎？”說著，老邱頓了頓，又緩緩道，“唉，說實話，現在鋪天蓋地的都是電腦，要不是今天你跟我比了這一場，我真沒想到電腦那么厲害啊，我輸得心服口服。這下好了，無事一身輕，我可以聽聽戲，學學曲，多好！”

邱小鐘聽了，疑惑地看著父親，心想：老爺子怎么變得這么快，不會是在說氣話吧。

可是一連過去好幾天，邱小鐘發現父親真的變了，最近沒事就往文化站里跑，整天樂呵呵的。邱小鐘這下總算放心了，他知道文化站里凈是些唱戲、打拳的老頭老太，父親和他們在一起，也就算有伴了。

這天早上，老邱剛吃完飯就要出門，邱小鐘見了，笑著問：“爸，您這么著急去哪兒？”

老邱神秘地說：“我剛在文化站拜了個老師，昨天學的內容我還得趕早復習復習去，我們快要演出了呢。”

邱小鐘一聽，馬上來了興趣：“爸，您學的是啥呀，這樣著迷？”

老邱一擺手說：“其實也沒學啥，我笨手笨腳的也學不好，反正沒事閑著也是閑著。”說完抬腳就走。

“爸，別跑啊，您還沒告訴我學的是啥呢！”邱小鐘在后面喊。

老邱邊跑邊說：“別問了，過段時間，你來看我們的演出就知道了。”

邱小鐘樂了，心想：看來父親真是著迷了，瞧那積極勁兒跟小學生似的，還故意賣起關子來了。

父親有了新的興趣和追求，邱小鐘也就不再為他擔心了，更加認真地投入面粉廠的工作。

一生摯愛

這天深夜，邱小鐘正在睡覺，突然聽到父親的臥室里傳出一陣陣的說話聲。邱小鐘心想：這么晚了，父親單身一人是在和誰說話呢？于是，他趕緊爬起身來，走到父親的臥室門口，側耳聽了起來。

這一聽，邱小鐘可是嚇一跳，隱隱地只聽見父親正哼著什么“568加上986”、“354減去235”之類的。他想：父親這是干啥呢，大半夜的算什么賬？于是，便推門進去。

老邱一見兒子闖進來，趕緊把手上拿著的一張紙藏在身后，吃驚地問道：“你進來干啥？”

邱小鐘看了看父親說：“剛才我在門口，聽您念叨什么數字來著，您在算賬嗎？”

老邱慌忙搖頭，說道：“沒，沒，我又不干會計了，還算什么賬啊？”

“那您手里拿的是什么？”邱小鐘一邊問一邊走過去，就要拿父親身后的那張紙。老邱正想轉身去護，可惜晚了一步，已經被兒子拿到手了。

邱小鐘展開那張白紙一看，原來上面整整一張紙寫滿了算式，他突然明白了，眼圈也紅了：“爸，我知道，這些天您假裝天天去文化站，但在您的心里，其實一直離不開您的算盤。我想通了，明天您還是回廠里給我當會計吧，您這個‘算盤王’啊，一點不比電腦差！”說完，又哽咽著把那天比賽時自己做手腳的事說了。

老邱聽完兒子的話，先是一驚，接著抓住兒子的手，笑著說：“傻孩子，你也是一片孝心，我不怪你。不過，廠里我是決不會再回去的！”

“爸，您是不是因為那天比賽輸了，覺得臉上掛不住啊？要是這樣，我當面向大伙解釋清楚不就行了！”邱小鐘連忙說。

老邱擺擺手：“算了，不管是啥原因，你堂堂一個大廠長騙老爹，豈不讓外人看咱父子倆的笑話？”

邱小鐘著急地說：“可、可是爸您這么想摸算盤，老是憋著，我心里不好受啊！”

老邱哈哈一笑：“你以為我念叨那些算式是想打算盤呀，我這是在為我們文化站的元旦晚會做準備呢！”

邱小鐘這下糊涂了：“您的演出和這些算式有啥關系呀？”

老邱嘿嘿地笑了：“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你來看，就都明白了！”

元旦晚會那天，文化站里張燈結彩、人頭攢動。邱小鐘坐在會場的第一排，老早就來等著看父親的演出。

節目演到最后，老邱終于出場了，他的表演節目竟然是古琴獨奏《陽關三疊》。

老邱走上臺來，雙眼注視著曲譜和古琴，那雙昔日撥打算盤的手一會兒抹、挑、勾、打，一會兒又剔、摘、滾、拂，只聽得一陣渾厚悠遠的樂聲，如流水般飄過耳際。

一曲終了，臺下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邱小鐘呆呆地注視著臺上神采奕奕的父親，簡直不敢相信，這才幾個月，父親怎么轉眼間變成古琴高手了？

這時主持人走上臺來，對大家說：“這位邱大爺大伙都認識吧，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算盤王’。可大家也許不知道，邱大爺之所以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把古琴彈得這么好，這里面是有奧秘的！”

臺下一陣騷動，大家紛紛議論起來。主持人看了看全場，又接著說：“那是因為，古琴有七根弦，而算盤珠子一柱也正好是七顆。邱大爺受到了算盤的啟發，硬是把古琴曲譜翻譯成了一連串的算式，讓兩者完美地對應了起來。”

老邱也靦腆地笑了：“這全是文化站老師的功勞啊，是他們教會了我節奏感。剛才，我在彈古琴的時候，不但找到了打算盤的感覺，而且覺得比撥拉算盤珠子還要過癮啊！”

看著這一切，邱小鐘激動得淚珠兒在眼眶里直打轉，嘴里喃喃地說：“爸，在我的心里，您永遠是‘算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