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禮拜天,我正在家里趕材料。門鈴響了,來的竟是初中同學薛信。正做午飯的妻子把薛信迎進來。
薛信頭上戴著一頂舊安全帽,手里提著一袋青色蘋果,一件工廠廠服模樣的襯衫貼在瘦弱矮小的身上,顯然背脊已經濕透了。
一見我,薛信就嚷嚷起來,唐瑯,這個忙你可要幫我。我沒有搭理薛信,趕緊給他拿過一件短袖說,快換上,別弄壞身子。薛信也毫不客氣,當著我的面就把衣服換了過來。
薛信說,要換拖鞋嗎?我看著薛信那粘滿灰塵的帆布鞋說,不要換了。
薛信一股腦兒的把安全帽和蘋果扔到茶幾上。剛一坐下,我就責怪薛信,都老同學了,怎么還帶東西?薛信咧咧嘴,露出了滿嘴的黃牙,嘿嘿地笑,求你辦事,怎么著也不能夠空手啊。在我們農村,送禮送蘋果還是算比較高檔一點的。
我看著薛信那雙著了幾個補丁的帆布鞋,愣住了,求我辦事?到底要我辦什么事啊?薛信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個忙你是要幫定了。唐瑯,你今天一定要給我個痛快,要不,你就不是……
薛信,你還沒有吃午飯吧?我趕緊打斷他的話,我們先別說事,先吃飯,吃了飯再說,啊!吃過飯,妻子把薛信的濕衣服丟到洗衣機里,我和薛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邊看電視一邊聊天。
薛信說,唐瑯,上次日本地震,你們去搶購食鹽了嗎?我笑道,搶什么食鹽?這東西和糧食一樣,能夠亂來的嗎?薛信就嘆氣,媽的,這讀過大學和沒有讀過大學就是不一樣。你看你大學畢業分配工作,找了個好單位,每天喝喝茶、看看報、喝喝酒還有百把幾十塊錢工資。我每天累死累活,也沒有幾個好日子,養豬得豬瘟,種水稻來個假種子,就是去工地搞苦力,媽的,工頭還老拖欠。
我笑道,做農民的也有很多人發財啊。你看我一個小干部,在單位也是給領導打工的,去年貸款買了這個房子,每個月就要還千把塊錢的利息呢。看人家周末去釣魚什么的,我還不是在家里搞材料,你以為我就不想出去玩啊。人比不得人的。
薛信從口袋里掏出劣質紙煙,唐瑯,要不要吸一支?我們農民大老粗就這個檔次。我說,薛信,你知道我唐瑯是一向都不抽煙的。喔,對了,我這里有兩包好煙,還是上次賴仁請吃飯給我的,你拿去抽吧。說著,我從抽屜里摸出兩包“中華”煙丟給薛信。
薛信拿過煙,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美美地吸了一口氣,好煙啊,幾十塊錢一包的,頂得上幾斤豬肉呢。我苦笑。
薛信說,媽的,吃了你的飯,拿了你的煙,我居然忘了說正事了。我這忙你可要幫了。我說,什么事啊?我只是一個小干部,未必能夠幫得上忙。
薛信說,今早我來這里給孩子匯點錢,順便想給婆娘買點藥。哪知道,我的摩托車剛剛停放在銀行門口,就被一些著制服的人抬走了,說我亂停亂放,要罰款200元。我氣不過,這不就來找你了。
我說,你的摩托車估計是被城管隊的弄走了。這有點麻煩啊,我一個小干部,再說和他們又不熟悉……
薛信就嚷嚷著,你得給我想個辦法啊。
不是我不想辦法,是我沒有辦法啊。我說,上次我小舅子從外面剛買回來的摩托車正要去上戶口呢,結果就給人攔住了,說沒有行駛證,死活要罰款200元。
那罰款了嗎?薛信問道。我說罰款了,罰了50元,還是找賴仁出面的。
我不信。薛信嚷嚷著,我不信,找賴仁幫忙還要出50元。我說,你不信就不信,你自己問賴仁去。說老實話,過后,我還請了他吃飯。欠債還錢,欠情還錢啊。
那你是說你沒有辦法幫忙我了。薛信顯然是不高興了。我說,其他我不講,沖你這句話,我替你出200塊錢,我給你把車贖出來。
我不要你出錢。薛信說,你實在沒有辦法幫忙,那你就陪我去找賴仁幫忙,他可是說過有什么困難隨時可以找他的。我說,如果賴仁給你幫忙,我就陪你去,誰叫我們是同學呢。
我和薛信就一起來到賴仁的家里。賴仁曾經是我們初中班的生活委員,現在是一個大局的局長。來到賴仁家里的時候,賴仁正和他新娶的又一個婆娘在看電視。
我和薛信說明了來意。賴仁還沒有表態,賴仁的婆娘就先說開了,今天這個來借錢,明天那個賭博被抓,我們老賴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和能力。你看看上次,唐瑯你小舅子的摩托車不是咱老賴求人說情的嗎……薛信聽了不知所措,我的臉卻是發熱了。
我偷偷地問賴仁,賴局長,你不是說過薛信有什么困難隨時可以找你的嗎,那你行行好,給城管那邊打個招呼。就當是我的車被扣,這個人情我以后還你!
賴仁見我這么說,就朝他的婆娘吼起來,給我滾一邊去。賴仁的婆娘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嗒嗒地上樓去了。賴仁偷偷地跟我說,我什么時候答應他了?薛信上次說是他婆娘住院,借我500塊錢還沒還呢!再說,叫我和城管的說一聲,這人情,我可是欠不起啊!
情可以不欠,忙可以不幫,但飯不可不吃。賴仁就在一家酒樓定了包廂約好時間請我們吃下午茶。我和薛信離開了賴仁的家。我說,我們去把車拿出來吧。薛信說,你有辦法啊。我說,這200塊錢,我給你出。
賴仁點了很多菜。薛信說,夠了夠了。我扯了一下薛信的衣角,嚷嚷什么,反正是公款消費,吃不了,叫賴仁拿回去給她婆娘和她的牧羊犬吃喝啊。我們三人喝了兩瓶“水井坊”酒,都有些醉了。我和薛信搖搖晃晃地出了酒樓。我說,薛信,要不你今晚去我家住一宿吧。薛信說,不了,現在還早呢,我得給婆娘拿藥回去呢。
我看著薛信騎上摩托車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噴著酒氣就回家了。
晚上,我還在趕材料,突然手機響了,是派出所打來的。那頭說,你是唐瑯嗎,你有個同學叫薛信吧?我說是啊。那頭說,他去發廊找小姐被我們抓住了,兩個人一起要罰款10000元,他說叫你來替他交。什么?嫖娼要我出錢?我大聲吼了起來,憑什么要我來買單。那頭說,那你就交5000元,要不,我們就拘留他了!
我趕緊給賴仁打電話。賴仁說叫他去快活,我不管!說完就掛了電話。再打,關機了。我打賴仁家里的電話,沒有人接。再打,還是沒有人接。繼續打,電話那頭一個女的吼了起來,你神經病啊,大半夜的,吵什么吵啊。接著就是忙音。
沒辦法,我只得如實向妻子說了。我拿著妻子給的錢,來到派出所把薛信贖了出來。
在街邊的一個夜宵攤前,我問薛信,你小子不是說回家了嗎?怎么會在發廊里鬼混。薛信抓了抓亂蓬蓬地頭發說,我是想回去,可那酒的后勁上來了,我看到路邊一個發廊的幾個露著胸口的小姐朝我招手,就進去按摩了。
就是按摩了?我憤憤然。開始是按摩,后來還是按摩,再后來就……就按摩了小弟弟。薛信很不自然。
媽的,就你會享受。我苦笑起來。薛信見我笑了,也就傻笑了,媽的,連小姐的錢都要我出!這公安也太黑了。
你不要說公安了,你自己不去嫖娼,誰抓你啊?這我們都先不說,你摩托車被扣,你舍不得錢去贖回來。沒有錢,你還去找小姐,你對得住你生病的老婆和在外面讀書要錢的孩子嗎?
薛信聽了就急了,這事怪我嗎?我喝了酒,頭昏昏的。如果那些小姐不挑逗我,我會進去嗎?進去了,不叫我按摩,我會嗎?再說,如果只是給我按摩,不給我按那個地方,我會興奮嗎?再說,找小姐的50塊錢還會沒有嗎?還有啊,我婆娘要是不生那病,我會稀罕那小姐嗎?
薛信嚷嚷起來,我倒是要問問你和賴仁,你們究竟能不能給我幫上忙?沒有點本事,賴仁這小子怎么請我吃喝幾千塊錢的酒菜?沒有能力,你唐瑯怎么能夠讓公安放我出去?
我正想說什么,薛信又說,唐瑯,我知道賴仁這家伙就是管城管的頭兒,他一個電話,我就可以拿回我的爛摩托車。你小子不是在政法部門混嗎?你打個電話給派出所的頭兒,會不給你面子?
我想要說什么,薛信又說開了,唐瑯,你不會說,我那5000塊錢罰款是你自己掏腰包出的吧?
我還能說什么呢?